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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回忆如刀,蛛网初现

    牧童的笛声与絮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终会散去,但潭底的淤泥却被搅动,泛起了沉淀已久、甚至被刻意遗忘的杂质。那短暂的、与尘世最平凡一面的接触,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将孙悟空从纯粹受难的麻木与孤寂中,稍稍“拽”了出来,让他获得了一个极其珍贵的、审视自身的抽离视角。

    不再仅仅是被镇压的囚徒,在愤怒与孤寂中消耗时光。

    他要做自己生命的审视者,乃至侦探。

    五行山下的光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不再任其空耗。心念沉静,火眼金睛的神光内敛,转而投向自身记忆的最深处。这一次,不再是被动承受记忆碎片的冲刷,也不再是情感驱动下的回顾。他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外科手术般的精准与冷静,开始主动地、系统地、逐帧逐帧地回溯自己的一生——从“孙悟空”的诞生,到“袁洪”的终结,再尝试串联两者之间那模糊却必然存在的因果丝线。

    他首先从最近处,也是最清晰的“今生”开始梳理。

    疑点一:仙石与花果山。

    花果山是“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绝对的洞天福地,灵气冠绝东胜神洲。天地所生的仙石不少,为何偏偏是这一块,恰在此时、此地,孕育出他?是纯粹的天地造化,还是这洞天福地的灵气,本就为“孕育”某个特定存在而汇聚?仙石吸收日月精华,内育仙胞,这过程似乎与寻常生灵孕育迥异,更像某种……定向的孵化?

    疑点二:出海与“指引”。

    因见老猴身死,心生对死亡的恐惧,遂起意寻仙访道。此乃自发之情,似乎无疑。但出海之后呢?

    那木筏简陋,却能穿越浩瀚东海,未被风浪所摧?

    登岸后,在南赡部洲人间游荡八九载,见世人皆是为名为利之徒,心灰意冷,此是常情。但为何就在他再次扎筏,欲寻他处时,恰有“老猿”(或说书中是樵夫)指点:“此间乃南赡部洲,有神仙居于西牛贺洲”?那老猿/樵夫言辞恳切,指路清晰,言及“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有名有姓,恰似专为等他来问!

    一个凡间老猿或樵夫,如何得知西牛贺洲深处的仙山洞府?其出现时机,为何如此恰到好处?

    疑点三:灵台山与菩提祖师。

    拜入师门,似乎是他诚心所至。祖师神通广大,精通儒释道三家,更似乎对他的来历、心性、乃至某些“异常”了如指掌(如看穿他梦中战斗记忆,点出“无论你为何而来”)。传授神通法术,可谓倾囊相授。但为何所传多是争斗变化、腾挪飞举之术,于真正的“大道”、“长生之根本”却语焉不详,或点到即止?更重要的是,为何偏偏在他“学会”了足以闯祸的七十二变与筋斗云,并在众师兄面前“卖弄”变化、心神因记忆冲击不稳时,立刻翻脸,毫不容情地将其逐出?且严厉警告不得提及师承?是惩戒心性,还是……掐准了时间,将他“投放”回尘世,并抹去师承线索?祖师那句“日后定生不良”,是预言,还是……规划?

    疑点四:龙宫定海神珍铁。

    东海龙王虽富,但定海神珍铁乃大禹遗宝,关乎四海安定。为何龙婆偏偏在此时提醒?那铁“近日霞光艳艳,瑞气腾腾”,为何早不亮晚不亮,偏偏在他去时“有缘”?他一握住,便心生感应,大小由心,仿佛为他量身打造。金箍棒与袁洪的镔铁棍气息同源,是巧合,还是必然?这根注定要“闹天宫”的兵器,是否早就被放置在那里,等待它的“主人”?

    疑点五:地府生死簿。

    擅闯地府是出于对寿数的担忧与狂妄。但为何他随手翻阅,就能精准地翻到记载“猿猴类”的簿册,并恰好看到“孙悟空”的名号与寿数?更“巧合”的是,在他因愤怒涂抹自己名字时,那记载着“袁洪”与“四废星”的页面,就在旁边,并且以一种几乎无法忽视的方式(深刻的朱砂划痕,清晰的蝇头小楷)呈现在他眼前?地府文书浩瀚如烟海,这“袁洪”的记录年代久远,为何未被归档至更深处,反而留在易于被“翻阅”到的位置?这简直像是……故意摆在那里给他看的!

    一个个疑点,如同散落的珍珠,当他以“被设计”的眼光重新审视,再用“火眼金睛”般的洞察力去串联时,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开始浮现。

    从仙石定位(起点),到出海指引(方向),到拜师学艺(赋能),到获取神兵(武装),再到触及前世真相(唤醒深层记忆/使命?),最后到与天庭冲突、大闹天宫(既定剧本?)……每一步,似乎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为他扫清“歧路”,提供“机缘”,推动他朝着某个预设的方向前进。而那个方向,最终都指向了与现有秩序(天庭)的剧烈对抗。

    “这不是命运……” 孙悟空心中冰冷,“命运混沌莫测,哪有这般清晰的‘路径’与‘辅助’?这更像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演出。而我,是戏台上的主角,却未必是编剧。”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但更深的寒意,来自他将今生的“剧本”,与前世的经历进行对比。

    意识深入灵魂更幽暗的底层,触及那些属于“袁洪”的、染血的记忆片段。

    疑点六:梅山七怪与封神之战。

    梅山七怪,在梅山逍遥自在,虽非善类,但也未必非要卷入商周之争这滔天洪流。他们是“恰好”与商纣阵营产生联系,还是被某种力量或说辞“引导”入局?他们对抗的是“西周天命”,这与“齐天大圣”对抗“天庭秩序”,在象征意义上,何其相似!

    疑点七:宿敌杨戬。

    为何偏偏是杨戬,这个玉虚门下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成为他的主要对手?战场上相遇是常事,但杨戬似乎对他的神通变化格外熟悉,最终也是由杨戬请来陆压,以斩仙飞刀了结。这像是一场针对性的“处理”。杨戬在今生再次成为他的主要擒拿者,并在战斗中第一个喝破“袁洪”之名,这仅仅是宿命的巧合?

    疑点八:斩仙飞刀与“四废星”。

    斩仙飞刀乃封神法器,专斩神魂,威力无匹。为何这等杀器,最终用在了他袁洪身上?是真的事态严重到非此不可,还是……需要确保他“真灵上榜”的某种特定结果?上榜封神,成为“四废星”,看似是失败者的归宿,但“封神”本身,是否也是一种形式的“标记”、“收容”或“存档”?将一点不灭的真灵与战斗烙印,以“神位”的形式固定下来,纳入某个“体系”?

    前世,他(袁洪)似乎也被卷入了一场预设的冲突(商周之战),面对了特定的对手(杨戬),以特定的方式“退场”(斩仙飞刀),并获得了特定的“结局”(封神,四废星)。

    今生,类似的模式再次上演:卷入冲突(vs天庭),面对特定对手(杨戬again?天庭众神),经历特定的“考验”或“劫难”(八卦炉),面临特定的“处置”(五行山镇压)……而这一切,似乎都始于那块仙石,和其中融入的、一点属于“四废星”袁洪的、不灭的真灵残渣。

    “难道……”

    一个冰冷、粘腻、仿佛毒蛇滑过脊背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孙悟空灵魂最深处滋生出来,带着让他自己都感到战栗的寒意:

    “难道,从梅山袁洪被斩,真灵上榜成为‘四废星’开始……”

    “到这一点残灵借仙石重生,化为孙悟空……”

    “再到我出海、拜师、得宝、闹地府、封齐天、反天庭……”

    “直至今日被压在这五行山下……”

    “这一切的辉煌、反抗、失败、痛苦、迷茫,甚至我那自以为是、豪气干云的‘齐天’之梦……”

    “都并非偶然,并非我孙悟空独自抗争命运的史诗……”

    “而只是某个横跨了漫长岁月、牵扯了封神与西游、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棋局中……”

    “早已被设定好、必须上演的一连串……‘劫’?”

    “我,孙悟空,或者说袁洪-孙悟空,从来就不是棋手……”

    “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棋子……”

    “我只是一段被编写好的、用于推动某个更大‘故事’或‘因果’的……程序?或者,一场必须发生的……‘灾星’与‘考验’?”

    这个猜想太过惊悚,太过颠覆,甚至否定了迄今为止他所有抗争的意义与自主性。

    但当他以“被设计”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一个个过于“巧合”的节点,那前后两世如出一辙的对抗模式,那冥冥中仿佛无处不在的“引导”与“安排”时……

    这冰冷的猜想,却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心中刻下了一道再也无法抹去的、充满怀疑与警戒的裂痕。

    五行山下,那双金红色的眼眸,在无尽的孤寂与黑暗里,燃烧得更加幽深,也更加冰冷。

    目光所及,不再是简单的仇恨对象。

    而是开始试图穿透表象,去搜寻那可能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编织了这张无形巨网的……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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