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一个阳光刺眼的下午。龙虾一身笔挺的“梦特娇”T恤,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昂首阔步,以一种睥睨的姿态走进了社大印刷厂的大门。他此刻的身份,是“龙溪卷烟厂服务公司总经理的公子”。
这个不大不小的印刷厂,设备还算齐全,但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厂长是个五十岁上下、面色疲惫、眼神麻木的中年男人,显然厂里效益不佳,愁云惨淡。这正是龙虾需要的——饥饿的鱼,才容易上钩。更让他心中暗喜的是,厂里的实际业务,正是由那位“高手”的兄弟——副厂长一手把持。
当龙虾用带着明显“官腔”的语调,简明扼要地“传达”了“龙烟”需要“加急印制一批特殊包装材料”的“任务”,并“不经意”地亮出那份盖着鲜红“龙溪卷烟厂”大印(实则是他花重金找人精心伪造)的介绍信时,麻木的厂长眼睛瞬间亮了。他激动地转向身边的副厂长(那位“拜把兄弟”):“老张,这活儿……我们能接吗?能保证质量按时完成吗?”
副厂长“张副厂长”立刻拍着胸脯,一脸笃定:“厂长放心!我认识大印刷厂退休的高级技师,调色、制版都是顶尖的!绝对没问题,保证印得跟真的一模一样!马上就能开工!” 他看向龙虾的眼神,充满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在双方“各取所需”的表演中顺利开场。当晚,在一桌觥筹交错的盛宴上,龙虾豪爽地甩出几万元现金作为定金。很快,几十万张黄壳“红梅”的内外包烟标,就在社大印刷厂的机器上轰隆隆地开印了。
印刷过程中,龙虾更是将“官家做派”演得淋漓尽致。他故作神秘,一脸严肃地要求厂方“绝对保密”:“张副厂长,王厂长,这事儿非同小可!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告诉所有工人,管好自己的嘴,废品一张都不能流出去,必须当场销毁!要是让其他部门知道了,捅到上面去,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王厂长被他唬得连连点头,额头冒汗,立刻下令加强管理,严防死守。殊不知,这一切,从“公子”的身份到“保密”的要求,都是那位“高手”和“张副厂长”事先设计好的剧本,龙虾只是按照剧本在表演。印制烟标的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金钱和“权势”的伪装,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成了无往不利的通行证。龙虾很快与“张副厂长”以及他请来的几位“退休高级技师”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他看透了这些人的本质:只要亮出金晃晃的票子,打着响亮唬人的旗号,穿着体面,出手阔绰,哪怕你内心再龌龊,行为再卑劣,也能在这片被欲望烧灼的土地上畅通无阻。利欲熏心,趋炎附势,是那个时代最真实的底色。
几十万张足以乱真的“红梅”烟标,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地下烟市炸开了锅。龙虾的名字一夜之间在龙溪、春城的烟贩子圈子里声名鹊起。惊羡、贪婪、巴结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烟标转手即空,价格一翻再翻。龙虾首次尝到了“几万块”巨款的滋味,在那个“万元户”还足以让人眼红心跳的年代,他瞬间跻身“有钱人”的行列。
暴富的狂喜和扭曲的自信充斥着他的胸膛。他像暴发户一样冲进春城各大书店,疯狂扫货,把他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名著、禁书、商业书籍、甚至厚黑学、权谋术,统统买下。上万册书籍堆满了他的小屋,像一个巨大的、畸形的知识坟墓。深夜,他不再是那个在钢厂受人欺辱的乡下小子,而是沉迷在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中葛朗台的贪婪里,在司汤达《红与黑》中于连的野心与伤痛中找到共鸣。他尤其痴迷日本作家森川诚一的《人性的证明》,对书中揭示的人性阴暗面感同身受,如饥似渴地吸取着那些反派角色的“生存智慧”和“成功手段”。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他要武装自己,用彻底的狼性,用不择手段的狠辣,走出一条“个人奋斗”的强者之路!他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匍匐在他的脚下!
为了“答谢”社大印刷厂的王厂长、张副厂长以及那几位“技术精湛”的技师,龙虾开始频繁地带着他们出入春城最奢靡的销金窟。他的“报恩”方式,就是带他们体验最极致的堕落。
市中心,矗立着当时春城最负盛名的“白天鹅舞厅”。入夜,霓虹闪烁,将这座现代建筑映照得如同梦幻魔宫。门前宽阔的场地上停满了当时罕见的进口轿车,几十级台阶上,站满了衣着暴露、身姿曼妙的“伴舞女郎”,她们的目光像钩子一样,搜寻着每一个潜在的“金主”。
当龙虾一伙人踏上“白天鹅”的台阶,那些“美媚”们立刻像闻到蜜糖的苍蝇般围拢过来。娇嗲的呼唤,妩媚的笑容,大胆的肢体接触,瞬间将他们淹没。龙虾享受着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他狂笑着,从鼓胀的皮夹里抽出一大沓“大团结”,像撒纸钱一样,肆意地向空中抛洒!钞票如雨点般落下,引起一片尖叫和疯狂的争抢。舞池里,灯光迷离,乐声震耳欲聋。各种各样的人在酒精和欲望的催化下,卸下了所有伪装。有人是舞林高手,有人是急色恶鬼,有人狂歌,有人假哭……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欲望之海里,龙虾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他可以对着一个刚认识的舞女倾吐“心声”(当然是精心编造的“奋斗史”),也可以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身上,粗暴地发泄着内心积压的所有怨恨、屈辱和扭曲的快感。
走出舞厅,夜风一吹,龙虾或许只有一半清醒。但身边的“兄弟”和那些意犹未尽的“美媚”们半推半拉,簇拥着他,又呼啸着杀向春城顶级的“春城酒楼”。豪华的包间里,充斥着暴发户的喧哗和权贵的低语。他们用夸张的动作和粗俗的炫耀来掩饰内心的空虚,或彰显着自以为是的“成功”。
龙虾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环视着身边谄媚的“兄弟”和浓妆艳抹的女人,一种病态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心中在无声地呐喊:
看啊!春城!你们都给我看好了!我,龙虾!一个从龙溪泥巴地里爬出来的农民的儿子!现在就在这里!天天在这里!他享受着帅哥的奉承,美女的投怀送抱,珍馐美酒的刺激……这一切,都是用他贩卖的、那些印着虚假商标的烟盒换来的!他感到一种毁灭般的快意,仿佛每一次挥霍,都是在向那些曾经践踏过他尊严的人和这个冷漠的城市,狠狠地抽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正沿着这条用谎言和犯罪铺就的道路,向着那金光闪闪却又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路狂奔,义无反顾。堕落的感觉,竟如此令人迷醉。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得意、疯狂与彻底沉沦的笑容,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这杯酒,又苦又辣,却像毒药一样,让他甘之如饴。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了,也不想回头了。这深渊,他下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