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坐在前面驴车上,频频回头,脸上的焦急在晃动的灯光下明明灭灭。
时间在疼痛和颠簸中被拉得格外漫长。
梁洁一边安抚方圆,一边时不时揭开葫芦塞子试试水温,一边警惕地留意着方圆的状况。她知道,此刻自己就是全家人的主心骨,绝不能乱。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了零星的灯火,镇子的轮廓在晨曦微光中隐约可见。
“快到了!看到镇子了!”萧墨的声音带着激动传来。
梁洁精神一振,低头对方圆说:“圆儿,听见了吗?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方圆已经没什么力气回应,只是紧紧抓着婆婆的手。
梁洁前世的时候尚且不知道做婆婆是什么感觉,此刻,她意识到了,原来方圆在她的心里是这样的重要,万一她有个什么闪失,她这个婆婆真得承受不了。
驴车和板车一路冲进尚未完全苏醒的镇子,直奔唯一的医馆。
萧墨跳下车,用力拍打着医馆的门板:“大夫!大夫!开门啊!救命!我娘子要生了!”
门内传来窸窣的响动,很快,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大夫披衣开了门。
看到板车上的情形,立刻清醒:“快!抬进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方圆抬进医馆后堂。
梁洁跟着进去前,回头对满身尘土、一脸紧张的萧墨、赵大军,还有帮忙的小虎,深深看了一眼:“你们在外头等着。”
门关上了。将一夜的奔波、紧张和未知的恐惧暂时隔绝在外。
东方天际,第一缕霞光正悄悄刺破黑暗。
院子里,萧墨和赵大军并排站着,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一动不动,如同两尊沾满夜露的雕像。只有他们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着门外每个人的心。
门在梁洁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男人们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焦虑。医馆后堂弥漫着一股草药与陈旧木头混合的气味,光线昏暗,只有角落处点着一盏油灯,将老大夫和他身旁一个中年稳婆的影子拉得晃悠而巨大。方圆被安置在一张铺着灰色粗布的单人板床上,痛苦的**压抑地从她咬紧的牙关中溢出来。
“家属出去等着。”老大夫言简意赅,示意稳婆准备热水和布巾。
“大夫,我是她婆婆,我留下帮忙。”梁洁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不是商量,而是陈述。昏暗光线下,她的眼神清晰而执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老大夫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年头,生产被看作污秽之事,多是稳婆操持,婆婆在外等候指挥的居多,主动进来陪护且态度如此坚决的少见。但他见梁洁神色沉稳,并非添乱之人,又见床上产妇已显力竭之态,多一个可靠的人手也好,便点了点头:“去净手,用那边盆里的热水和皂角,仔细搓洗。”
“哎。”梁洁立刻应下,快步走到水盆边。微烫的水流冲刷着她因紧张和夜寒而冰凉的手指,她用力揉搓着皂角,泡沫泛起,带走尘土与疲惫。这一刻,她无比感谢前世养成的基本卫生习惯。洗净手,她走到床边,自然地握住了方圆又一次因阵痛而攥紧床单的手。
那只手冰凉、潮湿,指尖都在颤抖。
“圆儿,娘在这儿。”梁洁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拨开方圆额前被汗水浸透的乱发,声音是刻意放缓放柔的调子,与她此刻擂鼓般的心跳截然不同,“别怕,大夫和稳婆都在,娘也在。疼就抓着娘的手,别忍着。”
方圆涣散的目光似乎找到了焦点,落在梁洁脸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更紧地回握了婆婆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
稳婆检查了一下,对老大夫低声说:“宫口开得差不多了,但胎儿有些大,产妇力气快跟不上了。”
老大夫皱眉,捻着胡须:“参片可有备下?”
梁洁立刻想起自己带来的小包裹:“有!我来时带了些切好的老参片!”她小心地松开方圆的手,快步走到带来的包袱边,翻找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她之前特意备下以防万一的薄参片。她捏起一片,回到床边,轻轻塞到方圆舌下:“圆儿,含着这个,提提气。”
参片的苦味在口中化开,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方圆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瞬。
阵痛再次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剧烈、更持久。方圆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弓起,指甲深深掐进了梁洁的手背。
梁洁手背刺痛,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用空着的那只手稳稳按住方圆挣扎的肩膀,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对,就是这样,疼就喊出来。跟着我,吸气——对,慢慢吸,然后用力,往下用力!就像平时要解大手那样,对!圆儿,你很棒,再加把劲!”
她回忆着前世零星了解的生育知识,结合稳婆的指挥,引导着方圆呼吸和用力。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方圆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心却揪成了一团。她看到方圆眼中逐渐弥漫开的绝望和力不从心,看到稳婆脸上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听到老大夫低声商量是否要用些虎狼之药催产。
不行!梁洁心中警铃大作。古代的“虎狼之药”风险多大,她不敢想象。
“圆儿!看着我!”梁洁猛地提高了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安抚,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鼓励,“孩子就在门口了!你想见他(她)对不对?你想抱抱你的孩子!就差最后这几下了!娘知道你可以!为了孩子,再拼一次!用力!”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方圆被痛苦和疲惫笼罩的混沌。方圆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望着婆婆那双写满焦急、关切和无比信任的眼睛,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母性的力量猛然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她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用尽了残存的、乃至透支的所有力气,向下狠狠一挣!
“头出来了!再使把劲!”稳婆惊喜地叫道。
梁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被方圆攥得生疼,她却反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好!太好了!圆儿,就快成功了!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