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细雪,掠过清河县集市的上空。
宁远离开悦来酒楼,穿过人流,注意到摊位比往日多了不少,吆喝声也显得更有生气。
几个来自漠河村附近的熟面孔猎户,正小心翼翼地摆出山鸡、野兔等猎物,与人讨价还价。
李三这个盘踞多年的毒瘤被拔除,效应正在显现。
这些以往不敢轻易将猎物拿来市集的猎户,如今也敢用辛苦所得,换些银钱,再买回一家老小越冬必需的粟米粗糠。
对他们而言,肉食奢侈,换成实实在在的粮食更能让家人熬过漫长冬日。
宁远未作停留,径直走向街角的云锦庄。
刚踏入门槛,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眼神灵动的身影便雀跃地迎了上来,正是聂晴儿。
“宁神医!您可算来了!”聂晴儿脸上漾开真挚的惊喜,连忙将宁远请入内室。
“我一直派人打听您的住处,想当面好好谢您,却总寻不着。”
“我定制的衣袄可做好了?”宁远颔首道。
“早就备好了,就等您来取呢!”聂晴儿转身吩咐一句,一个面容清瘦的小丫鬟便捧出一套折叠整齐的红衣。
衣料厚实,颜色正红,虽无杀气,却自有一股不凡的贵气,正合薛红衣之名。
宁远看罢便要付钱,聂晴儿急忙摆手。
“宁神医这可使不得!您救了我姐姐,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哪能收您的银钱?”
“姐姐嘱咐多次,若您来了,定要她亲自道谢。”
她语速飞快,再三请宁远稍坐,自己则像只百灵鸟般,轻盈地飞向后院去寻姐姐。
宁远不禁有些头疼。
他施术救人,本非图报,而且就是嘴上告诉了法子而已。
看到这姐妹盛情反而让他觉得受之有愧。
宁远环顾四周见无人,拿起红衣,打算趁现在离开,免得后续推辞麻烦。
刚走到楼下,一个温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宁神医这是要去往何处?”
宁远回头,只见聂雪款步而来。
她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身着一袭素雅长裙,宛若雪中仙子,对着宁远便是微微一礼,杏眸中含着秋水般的感激。
“若非宁神医妙手回春,小女子恐怕仍在病榻辗转。正备下薄礼,聊表谢意,还望神医莫要推辞。”
一旁的聂晴儿立刻端上一个覆着红绸的木盘。
绸布掀开一角,赫然是白花花的银两,粗略看去,恐不下百两之数。
聂雪柔声道,“区区心意,望宁神医笑纳。”
“聂老板言重了,”宁远摆手拒绝。
“我不过刚好知道这么一个土方子,您能康复,是自身福报。”
“我看贵庄收留的这些丫鬟,皆瘦弱有冻疮,皆是义工吧?”
聂雪没有隐瞒,事实上谁都知道清河县有个恶人叫李三,还有一个大善人叫聂雪。
“都是一些没了爹娘的苦命孩子,能在这里找个活计,有口饭吃,日后成了年嫁给好人家,小女子便宽慰了。”
宁远一笑,“那这钱我就更加不能收了,聂老板养着这么多人,花钱的地方肯定很多。”
“宁某生活还算富裕,不差这点钱。”
钱他肯定不会收。
收人好处,就欠了别人一份人情。
鬼知道下一回又要他干什么。
聂雪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不禁仔细打量起宁远。
见他相貌俊朗,身材挺拔,不仅医术了得,竟还有这般体恤孤弱的善心,心中敬意又添几分。
她坚持道,“神医既不肯收礼,那可否赏光,让小雪聊备薄酒,以表谢忱?”
时近正午,宁远也确实腹中饥饿,便应承下来。
雅室内,炉火温暖,与外间风雪恍若两个世界。
聂雪亲手下厨抄了一桌精致菜肴,请宁远入座。
“宁先生,请尝尝小女子的手艺可否合口?”聂雪并腿坐于一旁,微笑着示意。
宁远夹起一筷鱼肉送入嘴里,细细品味后,眼中露出诧异。
“这是…精盐?”
“嗯,”聂雪点头,“是前些日子托人从青龙郡县捎来的,若宁神医喜欢,我便让人给你贮备一些。”
“如今市价,怕要五两银子一斤了吧?”宁远问。
“何止五两,”一旁的聂晴儿快人快语,“近来精盐紧俏,已涨到八两一斤了呢!”
宁远闻言,心中一震。
他自己所提炼的精盐,品质远比这市面上的官盐上乘。
若按此价,其利可观。
若能顺利分润,未来乱世来临,家人生计便多了一重保障。
宁远不禁陷入沉思。
“宁神医?”聂雪见他出神,轻声唤道,“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宁远回过神,顺势问道,“这精盐,可知是从青龙郡县哪家商号流出?”
聂雪沉吟,“来源似乎不定,听闻与一些达官贵人有些关联…”
“我知道我知道!”聂晴儿抢着说,“我上次听两位官家夫人闲聊,说这精品盐,多半出自‘白虎堂’的门路!”
“白虎堂?”
“对呀!白虎堂可是裘家的产业。”
“那青龙郡县的首富裘家,势力大得很,听说养着不少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门客呢!”聂晴儿说得兴起。
聂雪连忙出声制止。“晴儿,莫要妄议贵人之事,谨防祸从口出。”
商户地位本低,最忌与官家是非牵扯过深。
宁远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凛。
薛红衣之前的猜测,竟对了一半。
这裘锦荣果然手眼通天。
当即宁远清了清嗓子,又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那黑水边城,他这样的大户可否也有介入?”
“有的。”聂雪未作多想,答道。
“黑水边城倒是没有,但白玉边城,军需粮秣衣物,多有裘家资助,因此在那边声誉颇佳。”
“哦?那白玉边城的军士,想来日子比别处安稳,至少不像黑水边城,逃兵屡禁不止,对吧?”
“哪能啊,”聂晴儿再次接口。
“逃兵哪里都有!”
“听说前些年,白玉边城一个姓左的千户,带着手下几十号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
“为此白虎堂还被查问过呢!后来有传言,说他们是遁入深山做了匪寇,不然怎会一点踪迹都寻不着…”
“啪嗒!”
聂晴儿话音未落,宁远手中的筷子竟失手掉落在桌上。
“宁神医,您…怎么了?”聂雪察觉到宁远的异常,关切地问。
只见宁远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云锦庄,身影迅速没入街角的飞雪之中。
寒风裹着雪粒刮过脸颊,宁远在清河县的街道上狂奔,心脏狂跳,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
“黑风岭…那伙土匪…”
“我草了,有很大可能性就是裘家养着的左千户门客!”
线索在脑中瞬间贯通!
宁远只恨自己没有彻底调查清楚。
那个可怕的后果让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该死的!我早该想到!”
“黑风岭那伙土匪能盘踞多年,开采盐矿而未被清剿,原来背后是裘家在操控!”
宁远冷汗涔涔而下,冲向清河县的步伐更快了几分。
然而跑着跑着,忽然宁远又停了下来了。
只看见清河县外的官道,一辆马车横立在那里。
马车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宁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