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的命令传遍整条街。
在无数百姓震惊、兴奋、畏惧的注视下,粮铺被贴上封条。
吴掌柜、孙德海等七八人被铁链串着,押往治安司方向。
队伍走过,留下一地狼藉和经久不散的窃窃私语。
回到衙门。
苏夜立刻吩咐刘正雄整理卷宗,将广源粮铺走私私盐的证据、孙德海带人威胁阻挠的经过,详细记录。
并特意将涉及孙德海的部分,单独抄录两份。
“一份送总衙刑案司备案,一份送漕运司衙门,写明‘贵司关联人员涉走私、抗法案情,特此报知’。”
刘正雄心领神会。这是明晃晃的公事公办。
把案子摊到台面上。
总衙和漕运司接到这样的公文,就算想包庇,也得掂量一下影响。
尤其是漕运司,自家下面的人牵扯走私还公然抗法被拿下,脸面上首先就不好看。
消息比公文跑得更快,且往往在传播中添油加醋,面目全非。
广源粮铺被查封、孙执事当街锁拿的消息,瞬间在南城那些见不得光的圈子里炸开。
与私盐有染、或靠着灰色手段敛财的商户们。
最初是难以置信,随即便是遍体生寒。
“听说了吗?广源老吴,栽了!连孙执事都栽进去了!”
“这苏夜是疯子吗?孙德海背后可是站着漕帮,还有户部的关系!”
“听说他直接把人赃拖到街上,孙德海带人去拦,被他当场下令拿下,一点情面不留!”
“何止!转头就把案卷抄送总衙和漕运司,这是要把事情捅破天啊!”
“他不怕报复?不怕漕帮和上面的人找他麻烦?”
“怕?你看他像是怕的样子吗?这家伙……是真敢杀人放火的!别忘了他是怎么进京的,六皇子的人都敢杀!”
“……那怎么办?咱们那些‘货’,是不是得赶紧挪挪地方?”
“挪?往哪儿挪?风声这么紧……先看看,再看看。”
恐慌在私下蔓延。
往日里觉得背靠漕帮某个头目,或者打点好衙门里某个胥吏便能高枕无忧的好日子。
全都已经消失了。
这个新任的南城治安司的副指挥使苏夜,行事完全不合常理。
他不讲情面,不按官场规矩慢慢博弈,出手就是雷霆手段,而且……他似乎真的无所畏惧。
漕帮在南城的一处私密堂口里,气氛极其凝重。
一群人正偷偷聚集在此地,秘密商议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孙德海这个废物!连个新来的毛头小子都摆不平,还让人当街锁了去!丢尽了咱们漕帮的脸!”
这家伙一脸的凶相,看起来也非常可怕。
正是分管南城部分码头和仓库的漕帮香主,雷豹。
京城可是寸土寸金,富着流油的地方,还是整个天下的权鱼,整个天下权力中心。
他能在这个地方当上漕帮的香主,显然不仅是靠身份,实力和手段也相当可怕。
但此刻,雷豹的脸色铁青,气的直拍桌子。
好像那是他的什么仇人一样,要将这个桌子拍得粉身碎骨。
原因所有人都知道,苏夜,那个新上任的南城治安司副指挥使。
没有任何预兆。
突然带人端了广源粮铺,而这个粮铺正是漕帮的据点之一!
那些东西还有人,甚至连账本,很有可能都已经被苏夜拿走。
导致他们遭受了重大损失,也陷入了巨大危机之中。
众人当然很慌张,也很愤怒。
其中一个老者,连忙安慰道:
“雷香主,息怒!孙执事栽跟头是小,关键是这苏夜的态度。”
“他这不是针对广源粮铺,这是在打咱们漕帮的脸,在断咱们的财路!”
“私盐这条线,南城这边可是咱们重要的进项之一。”
一提起这件事情,几个人都非常头疼。
如果是别的地方遭到了打击,虽然会遭受些损失,但不至于伤筋动骨,从别的地方也能想办法填补回来。
毕竟他们干的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也早就准备好了,会在某些地方遭受损失。
尤其是当苏夜来到南城治安司之后,各方势力都对苏夜进行过一番调查,也做好了准备。
比如亮出靠山,让苏夜知难而退,或者是直接反抗,让他自讨苦吃。
当然也有拿出部分利益收买苏夜的计划。
甚至都做好了在某些地方断尾求生,给他一些甜头,保护他们真正的利益。
但谁想到,苏夜不动手就罢了,一动手就是直接去了广源粮铺。
漕帮赚钱靠的是什么?
不就是在运河边上运送货物,倒买倒卖吗?
广源粮铺可是他们在京城一个非常重要的销赃地点。
现在直接被苏夜打掉了,就连里面放的那些东西全都被没收。
相当于直接砍了他们的大动脉!
以后还怎么赚钱?
当然,漕帮在京城也有其他店铺,但好端端的损失那么大,谁又肯甘心?
另一个满脸疤痕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凶光毕露。
“那就做了他!”“一个边州来的小捕快,侥幸得了点圣眷,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找几个好手,夜里摸进治安司,把他……”
“胡闹!”山羊胡老者厉声打断,“你以为那苏夜是泥捏的?”
“‘断魂枪’刘莽怎么死的?昨夜广源粮铺,孙德海带去的都是好手,不也折了?”
“这苏夜本身实力就不俗,至少五品!而且,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南城治安司副指挥使,官身!”
“刚在朝会上被陛下提了一嘴‘整肃南城’的人!”
“你现在去杀他,是想告诉全天下,漕帮公然刺杀朝廷命官,对抗陛下旨意吗?”
疤痕汉子被噎住,不甘道:
“那难道就任由他骑在咱们头上拉屎?”
“这次是广源,下次指不定就查到咱们头上!”
“那些孝敬上官的银子、打点关系的路子,可都经不起查!”
雷豹胸脯剧烈起伏,他也恨不得立刻将苏夜碎尸万段,但能做到香主位置,他并非纯粹的莽夫。
他看向山羊胡老者:
“先生,依你看,该怎么办?总衙和漕运司那边……能不能递句话,施压让他放人,或者把他调走?”
老者摇摇头,苦笑:
“难。案子他已经报上去了,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咱们这时候去施压捞人,等于自己把把柄送上门。”
“调走他?陛下刚说过‘南城治安该整肃’,转头就把整肃最力的官员调走?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我听说,朝会上有人弹劾苏夜,陛下就回了那么一句,轻飘飘地把弹劾挡了回去。”
“这里面的味道,还不够明显吗?”
疤痕汉子当然也明白这些话之中说的道理。
但明白归明白,这次的损失那么大的,他根本没法接受。
他连忙又再次开口道: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真要纵容这条疯狗把南城,把咱们都咬一遍?”
各大势力在京城搞得风风雨雨,耀武扬威。
但其实心里都有数明白这里是谁的地盘,谁的话最大。
但问题是。
苏夜能成为南城治安司的指挥使,本身就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
所以有很多人在怀疑。
究竟是苏夜自己胆大妄为,还是说,这一切行动背后都是那位皇帝陛下背后指使?
各大势力做的事情太过了,所以引起了皇帝陛下的不满,想要借这把刀清理他们?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能。
老者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的心思,深如海。或许……这苏夜,本就是陛下放出来的一条鲶鱼,甚至……是钓饵。”
“钓饵?”雷豹眼神一凝。
“不错。”老者压低声音,“陛下知道南城乱,知道私盐、知道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但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又足够‘不懂事’的刀,来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谁跳出来对付这把刀,谁就是陛下要清理的对象。”
“苏夜越嚣张,越肆无忌惮,背后想动他的人就越多,露出马脚的可能性就越大。”
“陛下……是在借刀杀人,或者,是在等鱼咬钩。”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这个推测,让在座几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如果真是这样,那苏夜现在就是一颗炸弹,碰不得。
谁碰,谁就可能引来皇帝的雷霆之怒。
“难道……我们就这么忍着?”雷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忍,未必是坏事。”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苏夜这条疯狗,咬的可不止我们一家。”
“私盐利益牵扯多大?朝中、地方,多少人分润?”
“他断了这条财路,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咱们何必当这个出头鸟?”
“自然会有更着急、更忍不住的人跳出来。”
“到时候,咱们再见机行事。眼下,传令下去,所有与私盐相关的生意,暂时收缩,隐蔽。”
“告诉下面的人,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别撞到苏夜手里。尤其是……”
“告诉周旺那边,让他也安分点。”
“他那个妹夫孙德海,咱们可以想办法在牢里‘照顾’,让他闭嘴。但这个时候,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雷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虽然憋屈,但也知道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就按先生说的办!这口气……老子先记下了!”
其他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既然当家做主的都已经说了,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此时这次损失了广源粮铺,还要夹起尾巴做人,肯定会带来更多的损失。
漕帮赚不到钱,到他们这些头目手里的岂不是也会减少?
一时间众人的心里都很忧愁。
而且他们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苏夜已经动手,拿下了广源粮铺,这家伙如此狂妄,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再次动手打击漕帮。
一次一次又一次,难道每一次他们都要这么的继续隐忍下去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出多长时间。
漕帮就要完了!
一群人纷纷摇头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事实上不只是漕帮,其他各大势力也都在议论苏夜的行为。
愤怒与杀意是真实的,但顾忌和恐惧也同样真实。
皇帝那句看似随意的话,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们投鼠忌器。
苏夜那副光脚不怕穿鞋、动不动就掀桌子拼命的架势,更让他们头疼不已。
对付一个既有皇帝默许,又有强悍个人实力,还完全不按规矩出牌的对手。
以往的官场手段、江湖规则,似乎都有些失灵了。
南城的治安,因苏夜这次果断甚至鲁莽的行动,竟然真的好了起来。
商户们噤若寒蝉,混混们收敛行迹。
但那平静的涟漪之下,是无数暗流在积蓄力量,在重新审视、评估,也在耐心等待。
只要让他们找到了机会,到那时,就是苏夜的死期!
……
广源粮铺的封条和王屠户的惨叫声余音未散。
苏夜又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南城治安司衙门侧墙上,便刮起了一个黑色木箱,上面还写着‘陈情申冤’四个大字。
刘正雄带着两个差役,连着几日,在衙门口和南城几个稍微热闹些的街口,扯着嗓子反复吆喝:
“奉陛下整肃南城之旨意!南城治安司设箱纳言啦!”
“凡有冤屈积案、不法情事,皆可投书陈情!官府必予查实!可匿名投递!”
治安司早就已经受到了各方的关注,刘正雄这种古怪行为,自然也落在了那些人的眼中。
就连普通老百姓们也都躲在一旁看热闹。
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冷嘲热讽。
“什么陈情箱?想让我们去告状?我骗鬼呢!我”
“当官的有几个好东西?前脚让你告,后脚就把你名字记下,转头找你算账!”
“就是!广源铺子那是他们自己撞枪口上了,谁知道是不是分赃不均?真以为这新来的官老爷是青天大老爷?”
“匿名?纸笔不要钱啊?再说了,就算投了,谁知道他们看没看?说不定转头就扔灶膛里烧火了。”
“走走走,离远点,沾上晦气。”
百姓们不是没有冤情。
在各种帮派分子,各种官吏欺压之下,冤情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们也想有人能替他们做主。
但,根本不可能。
官官相护,就连那些帮派分子们背后,也都站着一个又一个官员的影子。
你去举报他们?这简直相当于自寻死路。
以前,就曾经有人去衙门举报,可是官老爷直接当场袒护恶徒,反而说举报之人是诬告。
将其痛打一顿,抓入牢狱,甚至是直接处死。
百姓们受尽了折磨和屈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报官了。
如此一来,没有案件,官员还会趁机写上自己治下国泰民安,祥和太平。
反而还会受到奖赏。
这次的陈情箱,虽说是匿名举报,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
衙门的大老爷们高高在上,与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谓的“为民做主”,多半是嘴上说说,或者是为了达成别的什么目的。
这新来的苏大人虽然抓了王屠户,可谁知道是不是做样子?
谁知道他背后有没有别的算计?
贸然去告状,状纸递上去石沉大海是轻的,搞不好还会被报复,家破人亡。
各大势力的眼线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面可笑的木箱。
私下里,不免又是一阵嗤笑。
“这苏夜,搞什么名堂?弄个破箱子,就想让泥腿子去告状?他以为他是谁?”
“黔驴技穷了吧?抓了个粮铺,打了个屠户,就真把自己当青天了?可笑!”
“我看他是想收买人心,可惜啊,这南城的民心,早就烂透了,谁信他?”
“管他呢,让他折腾。看看他能从这破箱子里掏出什么花来。”
“反正那些泥腿子,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真去告。”
嘲笑归嘲笑,却也没人敢完全放松警惕。
这苏夜行事每每出人意料,谁知道这看似幼稚的举动背后,是不是又藏着什么阴险算计?看
不懂,索性就冷眼看着。
几日过去,木箱除了积了些灰尘和雨水,空空如也。
偶有几张不知哪个顽童塞进去的鬼画符。
刘正雄嗓子喊哑了,腿也跑酸了,回到衙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沮丧。
“大人,”他走进值房,声音都有些沙哑。
“没用啊!根本没人信咱们!”
“喊破了喉咙,那些百姓就跟没听见似的,躲得远远的。都在议论,说咱们是骗人的,说咱们不安好心……”
苏夜正在看一份尤朗刚送来的密报,闻言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刘正雄更急了:
“大人,您倒是给个话啊!”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这‘陈情箱’不成笑话了吗?”
“那些背后看热闹的,指不定怎么编排咱们呢!”
苏夜这才放下手中的纸,抬眼看了刘正雄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急什么。”
“能不急吗?”刘正雄忍不住提高了一点音量,“没人报案,咱们怎么查?怎么整肃?陛下那口谕……”
“陛下的口谕,是说‘整肃南城’,”苏夜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没说非得有人敲锣打鼓地来报案,咱们才能动手。”
刘正雄一愣,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但又没抓住。
他试探着问:
“大人的意思是……咱们要相信百姓?”
“只要咱们是真心办事,时间久了,百姓看到了,自然会信任咱们,来报案的?”
苏夜看着他,忽然嗤笑了一声。
“老刘,你把人都想得太善,还是把官场想得太干净了?”
刘正雄被问得有些懵。
“凭什么信你?”苏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市上熙攘却疏离的人群。
“在所有官员、胥吏、甚至大部分差役,在百姓眼里都是敲骨吸髓的豺狼虎豹、蛇鼠一窝的时候。”
“你跑出去喊两声‘我是好官,我来帮你们’。”
“他们就该感恩戴德、掏心掏肺地信你?”
“天下有这种道理吗?”
刘正雄下意识就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张开嘴巴好了半天就说不出来。
按理说那些人应该是感激信任他们。
但是苏夜说的对,凭什么?
老百姓们平日里受到那些狗官欺压惯了。
你告诉他们你是清官好官,又有谁信?
就比如刘正雄自己。
他可是柳叶派出身,当然非常明白老百姓们对官员的惧怕。
现在,他也做官了,更无比清楚官场有多么黑。
如果真有个人突然跑到他面前来说自己是好人,那他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所以大家不会相信我们?”刘正雄喃喃自语了一声,心情忽然变得无比落寞。
苏夜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有见解的回答,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就算真有一两个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人,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哆哆嗦嗦写了张匿名条子塞进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咱们有那么多时间等吗?”
“那……那怎么办?”刘正雄彻底糊涂了,又有些不服气。
“大人设这个箱子,不就是为了收集线索吗?现在没人来,计划不是……失败了吗?”
“失败?”苏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谁说我设这个箱子,是指望真有百姓会信任我们,主动来投案的?”
刘正雄眼睛瞪大了:
“不……不是这个目的?那……那是为了什么?”
苏夜走回桌边,重新拿起尤朗那份密报,用手指点了点:
“别人不信咱们,不敢来,或者来不及来……那又怎样?”
他看向刘正雄,眼神锐利:
“别人不来,咱们自己就不能‘投’吗?”
“自……自己投?”刘正雄脑子里“嗡”的一声,更混乱了。
“大人,您是说……制造假案?可……可假案怎么抓人?难道要把咱们自己人抓进去?这……”
他完全跟不上苏夜的思路了。
苏夜摇了摇头,似乎对刘正雄的“不开窍”有些无奈。
他不再卖关子,直接道:
“尤朗。”
尤朗听到呼唤,立即走进房间,躬身一拜。
“大人!”
苏夜点点头,继续吩咐道:
“把你这两天查到的那几件事,跟刘典史说说。”
尤朗答应一声,立即开始介绍起来:
“是!属下奉命查探南城积弊,重点留意百姓疾苦却未报官或报官无果之事。”
“目前查明三桩:其一,菜市口屠户王彪,长期霸占摊位,殴打菜农至少七起,致三人轻伤,财物损失若干,受害者皆惧其凶恶,未敢报官。”
“其二,码头区‘青皮会’小头目刁五,涉嫌诱拐、胁迫至少五名贫困女子,送入暗娼馆‘春宵阁’,家属寻人无果,报官后京兆府未予深究。”
他一桩桩说来,时间、地点、涉及人物、大概情节,清清楚楚。
刘正雄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但随即又有些疑惑:
“大人,这些……都是真案子啊!可……可他们都没来投那个箱子啊!”
“对啊,都是真案子。”苏夜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局势的从容。
“案子是真的,受害者是真的,冤屈也是真的。”
“只不过,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害怕、不信任、绝望,不敢来把状纸递到咱们这个‘陈情箱’里。”
他看着刘正雄,慢条斯理地问:
“那么,老刘,现在案子来了吗?”
刘正雄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恍然大悟,随即露出兴奋之色:
“来了!大人,我明白了!案子这不就来了吗?!”
“尤朗查到的,就是现成的案子!咱们根本不用等百姓来投,咱们自己就知道该查什么,该办谁!”
他激动地搓着手:
“我这就去……呃,去安排人,把这些案子……‘投’到箱子里去!”
“急什么。”苏夜叫住他。
“挑夜深人静、没人注意的时候再去。纸条写得像样点,字迹潦草些,内容就按尤朗查到的关键点写,别太详细,也别太假。”
“要让偶尔看到的人觉得,这就是某个胆大又小心的苦主,实在忍不下去了,才偷偷投的。”
刘正雄嘿嘿一笑,眼中闪着光:
“大人放心,我晓得!保证办得妥妥当当,谁也瞧不出破绽!”
“到时候,咱们‘接到’举报,顺理成章去查案、抓人,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还能让那些百姓觉得,嘿,真有人敢告状,而且告了还真有用!”
苏夜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刘正雄兴冲冲地领命而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值房里恢复了安静。
苏夜重新坐回椅中,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陈情箱从来就不是为了等待救赎,而是一面旗帜,一个宣告。
也是一把……可以随时塞进合适“罪证”的万能钥匙。
百姓的信任固然虚无缥缈,但“依法办事”的程序正义和“民意汹汹”,哪怕是制造出来的民意。
在某些时候,却是最坚硬不过的铠甲和最锋利的矛。
南城这潭水,既然已经搅动,那就不妨,让它更浑浊一些。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南城治安司衙门外的街道还带着一夜的凉意。
几个早起赶路的行人,远远就看见刘正雄带着两个差役,像前几日一样,走到那面挂了好几天的“陈情箱”跟前。
“看,又来了,每日例行公事。”
“有什么用?还不是空的?做样子给谁看?”
“这苏大人也是,折腾这么多天,一个水花都没见着,不嫌丢人?”
“说不定今天就能从里面变出金元宝来呢?哈哈!”
低声的议论和毫不掩饰的讥笑声从路边几个早点摊和匆匆走过的行人中传来。
没人对这面箱子抱有任何期待,甚至已经将它当成了南城一个新的笑话。
刘正雄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板着脸,按照程序。
先检查了一下箱锁,然后示意手下打开箱盖。
旁边的差役伸手进去摸索,脸上原本也是例行公事的麻木。
但下一刻,他的手停住了,脸上的表情从麻木变成了惊讶,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他掏了掏,竟然抓出了几个纸团!
“刘……刘典史!有……有东西!”那差役的声音因为意外而有些变调。
刘正雄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瞬间堆起惊喜的夸张表情。
一步跨上前,几乎是抢一般将那几封纸团接了过来,高高举起。
对着渐渐开始聚集目光的街道方向大喊:
“有匿名信!真的有人投匿名信了!苍天有眼,百姓信我们了!大人!大人!有人举报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呐喊,瞬间打破了清晨街道的平静。
路过的行人、早点摊的食客、附近店铺探头张望的伙计……
所有人都愣住了,诧异地看向刘正雄和他手中那几封不起眼的纸团。
“什么?真有傻子投信了?”
“假的吧?是不是他们自己放进去的?”
“看着不像啊……你看刘典史那样子,激动成那样……”
“走走走,去看看!难道真有不怕死的?”
人群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不少人开始向衙门口聚拢,伸长脖子张望,议论声嗡嗡作响。
刘正雄高举着“证据”,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在一众差役的“簇拥”和越来越多百姓好奇、怀疑、惊讶的目光注视下。
一路小跑着冲进了衙门,嘴里还不停高喊着:
“大人!大人!匿名举报信!好几封!”
这动静闹得极大,几乎半个南城治安司衙门内外的人都听见了。
外面围观的百姓也越聚越多,都想看看这出戏到底要怎么唱下去。
刘正雄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将手中那几封纸团郑重地放在苏夜勉强:
“大人!您看!陈情箱!真的收到匿名举报信了!不止一封!”
苏夜也立即做出一副惊喜模样,拿起一封展开。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语句不甚通顺,还有些错别字,但所写的内容却清晰指向某处不法。
正是关于菜市口王屠户霸占摊位、殴打菜农的控诉!
他又迅速拿起另外几封,内容大同小异,有的详细些,有的更简略,但都指向王屠户的恶行。
还有一封则含糊地提到了码头区有女子失踪的传闻。
苏夜脸上的表情从惊喜慢慢转为凝重,又从凝重化作愤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大喝道:
“好!好!百姓终究是信本官,信这南城治安司!”
“本官奉旨整肃南城,正愁无有头绪,如今民意在此,冤情在此,岂能辜负?!”
他拿起那几封举报信,对着闻声赶来的王石、陈山等一干差役。
以及门外隐约能听到动静的百姓方向,朗声道:
“匿名举报,言之凿凿!菜市口王屠户,长期欺行霸市,殴伤良民!”
“码头区更有女子失踪疑案!此等恶行,天理难容,王法不容!”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王石!”
“属下在!”王石精神一振,出列抱拳。
苏夜猛地一挥手。
“本官命你,即刻带得力人手,务必将王屠户捉拿归案!”
“是!属下领命!”王石大声应道,转身便点了几名精干捕快,匆匆而去。
安排完这些,苏夜似乎余怒未消,又对刘正雄道:
“将这些举报信妥善收好,登记在案。”
“待证据齐全,本官要亲自升堂,公开审理!若查证属实,定严惩不贷,还百姓公道!”
“若系诬告,也必还人清白,追究诬告之责!”
“是!大人!”刘正雄大声应和,脸上满是激动。
门外旁听的百姓们,虽然大半还是将信将疑。
但看到苏夜这番“雷厉风行”、“怒发冲冠”的表演,又见差役们真的被派出去查案了。
心中那根深蒂固的怀疑堤坝,终究被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好像……来真的?”
“派出去查了?不会是演戏吧?”
“看看再说,看看那王屠户最后到底抓不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