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优秀小说 > 抗战功德林头等战犯 > 第39章 麦子1

第39章 麦子1

    1951年1月23日的燕京,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功德林的院子里,前几天的积雪还未融化,又在昨夜覆上了一层新雪。青石板路被扫出一条小道,两旁堆起的雪墙有半人高,在晨光中泛着清冷的蓝光。李宇轩晨练时,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落在军大衣的毛领上。

    他今日起得比往常早些。因为昨晚收到一封信——不是儿子李念安的,那要月底才来。而是一封从南洋辗转寄来的匿名信,字迹陌生,内容简短:“南洋有变,公子安好,勿念。”短短九个字,却让他辗转难眠。

    早餐后,他照例坐在书桌前研究朝鲜战局地图。第三次战役已经结束,志愿军攻占汉城,但美军并未如预期般溃退,反而在稳住阵脚后开始反扑。地图上,代表美军防线的蓝色箭头正在重新向北延伸。

    “僵局啊……”李宇轩喃喃自语,用红铅笔在三八线附近画了一个圈。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汽车声。不多时,刘广志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紧张神色:“景公,有……有客人。”

    李宇轩抬起头:“谁?”

    没等刘广志回答,院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灰色中山装,外罩深蓝色棉大衣,头戴八角帽,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倦容,但那双眼依然锐利如鹰——那位。

    李宇轩手中的铅笔掉在桌上,他缓缓站起身。

    那位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员,停在门口没有进屋。刘广志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被那位摆摆手示意退下。

    “李老,冒昧来访,没打扰吧?”那位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然洪亮。他摘下帽子,头上冒着热气——外面实在太冷了。

    “你……”李宇轩回过神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您怎么……”

    “刚从东北回来,路过这里,想着来看看你。”那位在椅子上坐下,很自然地打量房间,“您这还是老样子,清净。”

    李宇轩连忙倒茶。他的手很稳,但心里却翻江倒海。这位突然来访,绝不只是“路过看看”那么简单。

    茶水沏好,两人相对而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先给李宇轩点了一支,又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他看起来比去年开国大典时消瘦了些,眼下的阴影很深。

    “听说你们在朝鲜战场上陷入了僵持阶段。”李宇轩先开口,试探着说。

    他点点头,弹了弹烟灰:“唉,多事之秋啊。朝鲜将领来电报说,美军换了将,李奇微比麦克阿瑟谨慎,不跟我们打运动战,就硬碰硬地耗。我们的后勤跟不上,战士们还是缺衣少食。”

    他顿了顿,看向墙上的朝鲜地图:“我们现在只能边打边建边稳。打仗不能停,国内建设不能停,社会稳定也不能停。难啊。”

    李宇轩沉默片刻:“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是必然的。美军装备优势太大,只能靠战术和意志弥补。但长期消耗下去……”

    “我知道,”那位打断他,“所以正在和苏联谈援助,争取更多的飞机大炮。但铁人有顾虑,怕和美国直接冲突。只能慢慢磨。”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二人抽烟的声音。窗外的阳光透过冰花覆盖的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忽然,他话锋一转:“不过念安那孩子那边,有点不好过呀。”

    李宇轩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了?”

    他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情报部门收到消息,他现在在南洋,开始清洗高层了。上个月处决了七个高级军官,都是当年跟他一起南下的老部下。”

    茶杯在李宇轩手中微微一颤,茶水晃出来几滴。他放下杯子,缓缓说:“他每个月来信,都说南洋那里一切安好。”

    “孩子报喜不报忧,正常。”他又点了一支烟——他抽烟很快,一支接一支,“李老,你教出来的学生,你了解。念安那孩子……像你,也像台湾那位。骨子里有德国人的严谨,又有国人的权谋。但他太年轻,三十七岁,要统御三十万残军,在异国他乡立足,不容易。”

    李宇轩闭上眼睛。他当然知道不容易。去年儿子南下时,他只说了一句话:“此去路远,万事小心。”儿子回了一句:“父亲保重,儿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现在这“分寸”,就是清洗、镇压、流血。

    “其实我明白,”李宇轩睁开眼睛,声音很平静,“在新秩序建立的过程中,最忠诚的将最先死去,因为他们不懂变通。其次是勇敢的,因为他们冲在最前。最后是狡猾的,因为他们知道何时进何时退。这是没办法的事。”

    那位看着他,眼神中有同情,也有理解:“你当年在西南主政时,也经历过这些吧?”

    “经历过。”李宇轩点头,“我在西南推行新政,触动了地方军阀的利益。三个月内,暗杀了七个我的得力干将,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学生。最后我只能妥协,新政不了了之。”

    他顿了顿,苦笑道:“政治这东西,说到底就是妥协的艺术。但有些时候,妥协就是失败。念安现在没有妥协的余地——三十万人困在异国,前有土著武装,后有台湾方面的压力,内部再不稳,就全完了。所以他必须清洗,必须用最残酷的手段建立权威。这是……别无选择。”

    他沉默良久,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终于掉落在桌面上。他按灭烟头,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李老,你说当我们这群理想主义者都从舞台上退场,后面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太深刻。李宇轩怔住了,看着他认真的脸,意识到这不是随口一问。

    他想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一寸,才缓缓开口:“那估计……只能是伪君子和小人的较量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