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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新旧1

    李宇轩摆摆手,示意没事。对着警卫说,“有钱吗?”

    于是警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

    李宇轩数出几张钞票,塞给王妈妈:“拿着,应应急。”

    王妈妈一愣,推辞道:“这怎么行……”

    “拿着吧。”李宇轩说,“时代变了,你也得变。政府让自谋生路,你就去谋。五十多岁不算老,学点手艺,总能活下去。”

    王妈妈接过钱,眼泪掉下来:“谢谢李长官……您还是那么仁义。当年您说我们的钱不干净,可您这钱干净,我收着。”

    她又说了几句,才抹着眼泪走了。

    吉普车在返回功德林的路上,开得很慢。李宇轩让警卫不必着急,他想多看几眼这座正在脱胎换骨的城市。车窗外的街景流动着,像一卷新旧交织的胶片。新刷的标语覆盖了斑驳的旧广告,“劳动最光荣”的红字鲜艳夺目,其下隐约还能辨出“仁丹”或“美女牌香烟”的民国字样。一些店铺门口挂起了五星红旗,布料崭新,针脚却有些粗疏,看得出是赶制出来的;另一些店铺则门窗紧闭,贴着封条,静默地诉说着所有权与时代的更迭。

    警卫小赵透过前视镜,偷偷观察着后座的首长。李宇轩的脸大半隐在车窗外流动的阴影里,只有经过明亮处时,才能看清他紧抿的嘴唇和深邃的目光。那双眼睛看的似乎不是具体的某间店铺、某个人,而是穿透了这一切,落在某个更辽远、更沉重的地方。小赵是新入伍的战士,对这位首长过去的身份有所耳闻,却更直观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与许多老干部不同的沉静气质。那沉静里,有重量。

    车子经过一条胡同口时,李宇轩忽然又开口:“靠边,再停一下。”

    这次,他下车后没有走向宽阔的大街,反而踱进了那条略显狭窄的胡同。胡同里晾晒着各家各户的棉被、衣裤,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透着生活的气息。几个孩子追着一个破旧的铁环跑过,笑声清脆。墙角蹲着个抽旱烟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他这一身与众不同的呢子大衣和锃亮的皮鞋。李宇轩走到一处斑驳的照壁前,停下,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上面深深浅浅的刻痕。那是历年风雨、或许还有战火留下的印记。他记得这个地方。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外交官时,曾陪一位外国记者在这一带采风。那时,这照壁旁是一家颇有名气的清吟小班的后墙,丝竹之声隐隐可闻。记者问他,对这种“古老传统”怎么看。他当时怎么回答的?似乎是引经据典,说了些“社会积弊,非一日可除,需引导教化”之类的门面话。如今,丝竹早绝,后墙犹在,斑驳更甚。引导教化了几十年,不如一夜之间雷霆扫穴来得彻底。他缩回手,指尖微凉。

    重新上车后,李宇轩的沉默更深了。小赵不敢多问,只把车子开得更稳。直到看见功德林那标志性的高墙和门楼,车内的寂静才被打破。

    刘广志果然在门口候着,手里还拿着个文件夹,见到吉普车,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迎上来:“景公,逛得怎么样?这新燕京的天气,可还适应?”话是关切,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李宇轩的全身,似在观察他这一趟外出带回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

    李宇轩下车,踩了踩有些发麻的脚,淡淡回道:“看到了新燕京。”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也看到了旧燕京。”

    刘广志笑容未变,眼神却微微一动,侧身引路:“看到就好,看到就好。新旧交替,本是常理。晚饭刚开,特意给您留了热菜。”

    晚饭照例是在管理所食堂的一角。李宇轩身份特殊,有张小方桌。他刚坐下,杜与明、黄伟、王耀五等人便端着饭碗自然地围拢过来。这已成了一种默契。在这里,他们不仅是被改造的对象,某种程度上,也成了一个与外界信息相对隔绝的小小“议论场”。李宇轩的外出,便成了瞭望外界的一个重要窗口。

    “主任,这一趟出去,可有什么新鲜见闻?”杜与明扒了口饭,看似随意地问道。他问得自然,其他几双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李宇轩夹了一筷子炒白菜,细嚼慢咽下去,才放下筷子,缓缓开口:“新鲜事……不少。看见一队卡车,拉着绫罗绸缎、家具摆件从前门大街过去,说是查封妓院没收的财物,要运去统一处理。”他描述得平淡,却勾起了听者的想象。那些曾经承载着烟花柳巷醉生梦死的物件,如今像垃圾一样被公开拖运,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宣告。

    黄伟扶了扶眼镜,他最关心具体的数字和执行力度:“妓院真的一家不剩,全关了?”

    “明面上的,224家,一夜之间。”李宇轩肯定道,“暗门子肯定还有,但大势已去。妓女集中送去妇女生产教养院,学习,治病,安排出路。老板……自谋生路。”

    王耀五叹了口气,这叹气里有些复杂的意味。他是带兵的人,见过底层最惨烈的景象,也见过所谓“繁荣”下的污秽。“这也是功德。那行当……确实造孽。多少女子陷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啊,”李宇轩的目光扫过面前几张同样不再年轻的脸,“造孽。但我们当年,在台上时,谁真的下决心去管了?都知道是社会的毒瘤,是耻辱,可结果呢?要么睁只眼闭只眼,当作看不见。要么干脆插一手,因为能收税,能拿‘孝敬’。维持着一种肮脏的‘平衡’,还美其名曰‘渐禁’、‘疏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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