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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反击令

    火,在眼底燃烧。

    不是熔炉里那种温暖、跃动、赋予形态的光明之火。而是灰烬深处,最后一捧将熄未熄的余烬,被绝望与不甘反复煨烤,发出的那种黯淡、执拗、带着刺痛灵魂焦糊味的暗红。

    伊莎贝拉·冯·克劳馥站在秘序同盟地下总部最深处那间没有窗户的“静虑室”里,四周是吸光的黑曜石墙壁,脚下是冰冷的墨玉石板。室内唯一的光源,是她面前悬浮在半空中的、一团不断变幻着细微银蓝色涟漪的光球——这是同盟最高级别的、利用镜海回响原理构建的紧急联络节点的核心。

    光球中,没有清晰的影像,只有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能量干扰杂音的意念碎片,以及几张通过特殊方式传送过来的、模糊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能量残留快照。快照的背景是扭曲的、仿佛被暴力揉碎又仓促拼接的星图光影,前景则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以及废墟角落,那个半掩在碎石下、只露出一角染血墨绿色旅行外套的身影——尼克莱。

    消息是“地听师”在观测塔外围区域规则剧烈扰动、哀悼钟楼发生大规模结构崩塌后,拼着被反噬的风险,强行启动了一枚埋设在尼克莱身上的、极其隐秘且一次性的生命印记信标,才捕捉并传回的最后的画面和信息碎片。

    信息支离破碎:“拍卖……崩坏……静默者高层‘无言者’现身……‘守墓人’带走维克多……目标‘桥梁’可能在塔内触及核心秘密……规则源级扰动……幸存者……被困……坐标……”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伊莎贝拉早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指节捏得发白,颈间那枚暗蓝色宝石项链冰冷如故,内里流转的星云却仿佛凝固了。

    失败了。尼克莱的私人救援行动,非但没能带回维克多或陈维,反而彻底暴露在“永寂沙龙”和静默者高层的视野下,损失惨重,自身也陷入绝境。而陈维……那个身负着世界平衡最后希望的年轻人,竟然真的在观测塔内,并且似乎引发了连“守墓人”和“无言者”都为之动容的、根源性的规则异动!

    局势,已经彻底失控,滑向了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最危险的深渊。

    静虑室厚重的黑铁门外,传来有节奏的、克制的叩击声。三轻一重,是拉尔夫·温斯顿。

    “进来。”伊莎贝拉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门无声滑开。拉尔夫走了进来,依旧穿着他那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正装,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却不再有平日的冷静算计,而是布满了熬夜的血丝和深重的忧虑。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墨迹未干的简报。

    “首席理事,”拉尔夫的声音有些沙哑,“外围‘夜莺’和我们的其他侦测节点传回最新汇总。城东墓园遗迹及周边半径五公里区域,规则紊乱等级已攀升至‘灾厄’级阈值,并伴有间歇性的、疑似源自地底深处的强规则源震荡。秩序铁冕的封锁线已后撤至八公里外,并开始执行大规模民众疏散预案,他们内部似乎也出现了严重分歧和混乱。此外……我们监测到至少三股不明势力的高频活动痕迹,正在从不同方向逼近遗迹核心区域,其能量特征均非已知的任何组织,目的不明。”

    他顿了顿,将简报双手呈上:“而关于尼克莱理事小队最后传回的信息碎片……经过初步分析,‘无言者’的确认现身,以及‘永寂沙龙’‘守墓人’的深度介入,意味着静默者和这个古老阴影组织的最高层,已经将那座遗迹视为必须掌控或清除的关键节点。我们之前所有的预案……恐怕都已落后于现实。”

    伊莎贝拉没有去接那份简报。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团变幻的光球上,停留在尼克莱那染血的外套一角上。沉默,在静虑室冰冷的空气中蔓延,沉重得几乎要凝结成冰。

    “我们……”拉尔夫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继续,“是否启动‘缄默协议’?全面切断与尼克莱小队、以及可能与遗迹内任何幸存者的一切明面联系,转入绝对静默状态,以避免组织被进一步卷入和暴露?毕竟,根据尼克莱最后传回的信息,‘桥梁’可能已触及静默者起源的核心禁忌,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最初‘有限接触、观察引导’的框架,风险等级已不可估量……”

    “风险?”伊莎贝拉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薄冰碎裂,“拉尔夫理事,你认为我们现在面临的,还仅仅是‘风险’吗?”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深邃平静、仿佛能包容一切的老迈眼眸,此刻燃烧着拉尔夫从未见过的、近乎凛冽的光芒。

    “尼克莱和他的队员,此刻可能正在废墟下流血等死。维克多·兰斯教授,我们曾经的资深成员,毕生探寻真相的学者,被当成了‘活体信息载体’带走,生死未卜。而陈维,那个被维克多寄予厚望、可能承载着世界最后平衡契机的年轻人,正独自在古老的观测塔深处,面对着我们连边缘都尚未触及的、关于世界衰败根源的恐怖真相,以及紧追不舍的静默者杀手!”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不再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压抑已久的波澜:“是的,尼克莱的行动鲁莽,破坏了‘决议’。是的,我们最初的策略过于谨慎,甚至可以说……懦弱!我们像一群躲在阴影里的账房先生,精打细算着每一步的得失利弊,却忘了我们‘秘序同盟’最初是为何而建立!”

    她指向光球中那片废墟:“不是为了在故纸堆里苟延残喘!不是为了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维持那脆弱的、表面的‘平衡’!是为了探寻被掩埋的历史真相!是为了对抗那些足以倾覆世界的隐秘危机!是为了……不让我们所珍视的一切,无声无息地滑向终末的黑暗!”

    拉尔夫在她的目光和话语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色苍白。他从未见过伊莎贝拉如此失态,如此……充满决绝的锋芒。

    “首席理事,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

    “没有但是了,拉尔夫。”伊莎贝拉打断他,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却更加坚定,如同淬火后的钢铁,“当‘无言者’现身,‘守墓人’亲自下场,规则源级扰动撼动遗迹根基的那一刻起,这场危机就已经不再是我们可以躲在幕后‘观察’和‘评估’的‘变量’了。它是风暴,是海啸!而我们,要么被彻底吞没,要么……就必须成为风暴眼,成为那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静虑室中冰冷的空气连同胸腔里积郁的沉重一并吸入,再化作炽热的决心吐出。

    “传我的命令。”伊莎贝拉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室内,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第一,即刻起,同盟进入‘晨曦’最高战备状态,所有非必要外部活动暂停,资源向战斗、救援、情报分析倾斜。第二,以我的名义,向全体核心及中坚成员发布‘反击令’:目标,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尼克莱·伏尔科夫理事及其小队幸存者,接应并支援观测塔内可能存活的陈维及其同伴,尽最大努力探明并获取遗迹内关于‘回响衰减’根源及‘静默者起源’的核心情报!”

    拉尔夫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首席!这……这等于向静默者、甚至可能向‘永寂沙龙’直接宣战!而且我们目前对遗迹内部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力量对比悬殊,这……这太冒险了!”

    “冒险?”伊莎贝拉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丝近乎惨淡的弧度,“放任同伴在绝境中死去,放任可能拯救世界的‘钥匙’落入敌手或湮灭于黑暗,放任真相被永远埋葬……这才是最大的冒险,是对我们所有信条和誓言的背叛!”

    她走到那团光球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变幻的银蓝涟漪,仿佛能触碰到远方同伴冰冷的绝望与炽热的求生意志。

    “我知道这很难,拉尔夫。我知道我们会流血,会牺牲,甚至可能一败涂地。”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但有些仗,不是因为能赢才去打,而是因为……必须打。因为我们身后,已无退路。因为‘秘序’二字,不仅意味着探寻‘序’列,更意味着守护心中那不可割舍的‘序’列——人性、良知、对真理的追求、对同伴的羁绊!”

    她收回手,转身面对拉尔夫,目光如炬:“执行命令,理事。立刻协调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战斗小组、情报网络、药剂师、符文师……制定尽可能详尽的突入与救援计划。联络我们在秩序铁冕内还能说得上话的人,尝试获取他们的动向和有限合作。动用一切暗线,密切关注静默者和那几股不明势力的动向。”

    “至于‘缄默协议’……”她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秘序同盟没有放弃自己的成员,没有在真相和危机面前背过身去。哪怕这光芒微弱,哪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也要让黑暗知道……这里,还有人在抵抗。”

    拉尔夫怔怔地看着伊莎贝拉,看着她眼中那团将熄余烬骤然迸发出的、仿佛能灼伤灵魂的决绝之火。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总是微微躬着的背脊,眼镜后的目光里,那些精明的算计和忧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学者和战士的锐利与沉重。

    他用力一点头,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带着破釜沉舟的沉凝:

    “是,首席理事。‘反击令’……即刻下达。”

    他转身,步伐不再迟疑,推开黑铁门,快步走入外面甬道昏黄的光线中,背影竟有几分决绝的意味。

    静虑室内,重归寂静。

    伊莎贝拉独自站在光球前,银蓝色的涟漪映照着她苍老而坚毅的面容。她伸手,从颈间解下那枚暗蓝色宝石项链,将其轻轻按在光球表面。

    宝石内流转的星云,骤然加速,与光球的涟漪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一道更加凝聚、更加清晰的意念,带着首席理事全部的决心与重量,沿着隐秘的镜海通道,传向同盟散布在雾都林恩乃至更远处的、每一个关键节点,每一个核心成员的心间:

    “……以‘序’之名,以‘秘’为誓。暗夜已至,孤火将熄。然星火纵微,亦可燎原。诸君,随我……点亮这破晓前的,第一簇烽烟!”

    反击令,已下。

    而在那遥远、黑暗、规则紊乱的遗迹深处,崩塌的哀悼钟楼废墟裂缝之下,冰冷的暗河中,一只伤痕累累、却依旧死死握着那几张染血残页和古怪金属筒的手,在刺骨的寒流冲刷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手指。

    尼克莱紧闭的双眼睫毛上凝结着冰霜,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却仿佛感应到了那穿越重重阻隔、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召唤。

    组织……没有放弃他们……

    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血腥与苦涩的暖意,在那冻僵的心底,悄然化开。

    而在他前方,暗河不知延伸向何处,更深处,隐隐传来不同于水流的、仿佛无数细碎金属片相互摩擦的诡异声响,以及一丝……与怀中古玉挂坠残留波动隐隐呼应的、极其古老晦涩的能量气息。

    新的危机,与未知的路径,同时在黑暗的水流中,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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