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青驹似乎都感受到了什么,当方许拎着先帝肉身大声呼喊的时候,它也仰天发出悲鸣。
这是有为宫,是玄境门。
是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天子门口。
可方许才不在乎。
他一只手掐着先帝肉身的脖子举高:“开门!”
玄境门两大高手白鹤和赤鹤先后掠过来,他们拦在方许面前。
白鹤看着方许沉声说道:“方银巡,你应该知道擅闯玄境门是什么罪行。”
方许也看了他一眼:“砍死我?”
白鹤:“方银巡,我们都敬重你为人,所以不想为难你,还请你也不要为难我们。”
方许道:“我没有为难你们,你的同袍玄鹤最起码在死前也让我敬重,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得我敬重,开门。”
当白鹤和赤鹤听闻玄鹤已死,脸色都变了。
他们当然知道玄鹤带队去做干什么了。
不是所有玄境卫都知道,但三鹤一雀肯定知道。
他们是当今陛下的亲信。
“方银巡,不能再向前了。”
白鹤见方许还在靠近,他只能上前阻挡:“惊扰陛下,是死罪。”
方许:“真小瞧我,我最不怕的就是什么死罪。”
他单臂举着先帝肉身往前走:“你们知道他是谁,不让我进去我就在玄境门外凌迟了他。”
白鹤摇头:“方银巡,他谁也不是,你应该明白,他谁都不能是。”
方许:“我没必要明白什么,我只知道我的朋友死了,你的朋友也死了。”
白鹤眼神里闪过一抹悲伤:“他为陛下而死,死得其所。”
方许:“死得其所是你们的事,我不在乎,我的朋友不是死得其所,他们被骗,他们死的冤。”
他依然向前:“如果你认为你的朋友死得其所不愿意为他做些什么,我管不着,但我希望你不要阻挡我为我的朋友做些什么。”
白鹤:“止步吧方银巡,不然我只能抽刀了。”
“砍我!”
方许的回应还是那两个字,他哪里在乎对方抽刀不抽刀。
他捏着先帝肉身的脖子,把先帝的头往玄境门上撞。
一下,两下,三下!
“开门!”
白鹤刷的一声抽出长刀:“方银巡!希望你不要再逼我们,你就算把他撞烂在这也没用,我说过了,他谁都不能是!他倒是该死!”
方许后撤两步:“不开,那我只好这凌迟了他!但我会告诉所有人,我凌迟处死的人是谁。”
说完转身走向玄境门左侧,在那,有一面巨大的登闻鼓。
他一只手抓着先帝,一只手抓起鼓锤敲响登闻鼓。
通通通的声音传遍宫廷。
在各处办公的大人物们听到登闻鼓声都出来看,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方许最后一击将登闻鼓敲破。
随手将鼓锤扔了,方许拎着先帝走向人群。
“先帝假死,坑害忠良!妄图长生而滥杀无辜!”
他看向那些已经吓白了脸色的朝臣,那些惊惧不已的禁军士兵。
“今日我代表轮狱司,代表死去同袍,就在这里审判先帝!”
第一个冲向方许的是他大哥李知儒,方许对他摇头:“大哥,我快死了,今日别管我。”
看着方许那一身血迹,李知儒含泪点头:“好!我不管!”
就在这时候,郁垒终于追了回来。
那一身青衫都稍显凌乱。
“方少酌。”
郁垒走到方许面前:“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并不知情。”
方许猛然回头:“我信你,但我要做的事和信不信你无关。”
郁垒:“好,既然你信我,那你到我身后来,轮狱司里有事,大的顶上去。”
他大步走向玄境门:“开门。”
白鹤和赤鹤对视一眼,同时俯身:“司座,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郁垒身上的青衫无风自动,显然他也动了真怒。
“开门。”
他压着声音:“今日一切罪责由我郁垒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
“司座!”
白鹤赤鹤的身子压的更低了:“恳请四座不要为难!”
郁垒跨步:“门不向外开,我便向里去。”
白鹤赤鹤两人明显紧张了,他们确定能拦得住方许,也确定拦不住郁垒。
就在这时候玄境卫正统朱雀出现在玄境门上。
他手扶着城墙看着外边:“司座,皇陵的事是工部上报,陛下也不知情,陛下不会骗你。”
郁垒微微抬头:“我信,但我要和陛下当面说。”
朱雀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是想阻拦。”
说完这句他一摆手:“开门!”
白鹤赤鹤两人同时急了:“正统!这样不行。”
朱雀闭上眼:“开门,我是正统,罪责在我。”
白鹤又和赤鹤对视一眼,俩人最终都咬了咬牙下令打开玄境门。
郁垒在前,方许在后,大步而入。
刚才围观的文武群臣全都跟着往里走,白鹤赤鹤两人立刻带人把玄境门封了。
李知儒推开他们的手往前走:“是非对错,吾乃都御史,可看之!当看之!”
方许也在此时回头:“让他们跟着!”
......
有为宫,天通殿。
方许带着先帝肉身直到殿门,他身后呼啦呼啦的跟着一大群文武官员。
各部办事的衙门基本都在玄境门外,刚才的登闻鼓把他们都给敲精神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难以平静,他们都想知道方许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方银巡手里那个看起来瘫瘫软软的东西真是先帝,那.......
陛下如何处置?
陛下可以追究他已经死了的父亲犯过的错,但绝对不能见到父亲活着的时候受辱。
跟过来的人一路都没有交谈,每个人心里也都如明镜一样清楚。
方许这次是真的在找死了。
此前他们就听闻陛下安排人去皇陵那边,有玄境卫也有轮狱司。
关于皇陵出了怪事,他们也都有所耳闻。
可谁也没去想,怪事竟然是先帝未死。
这太劲爆了,劲爆到能翻天覆地。
此前方许一直都在闭关,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得通知去皇陵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朝臣们有所耳闻,是因为这件事是工部侍郎和龙鳞卫指挥使联合上报的。
工部侍郎赵静轩是陛下登基之后最先提拔的人之一。
龙鳞卫指挥使拓拔小湖也曾在陛下登基的时候带兵协助维持殊都治安。
这两个人,都是陛下的铁杆追随者才对。
尤其是拓拔小湖,当初是禁军副指挥使,被先帝无缘无故的贬去了皇陵,谁都知道他记恨先帝。
经历过当时那件事的人也知道,拓拔小湖之所以被先帝排挤,正是因为拓拔小湖上书请求立代王为太子。
也就是当今陛下。
所以,这两个都不可能欺骗皇帝的人,难道隐瞒了什么?
这么大一群人,其中不乏心有善念者。
有人壮着胆子上前:“司座,方银巡,这件事你们最好三思后行,陛下可能也被蒙蔽。”
有第一个上前劝说的,就有第二个。
“方银巡,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先帝,你都不应该闹的这么大。”
方许回身:“他是不是先帝,我认不得,诸位还认不得?”
谁敢接话?
就算他们都认得那是先帝,在没有一个人敢率先表态之前,大家也都必须装作认不出。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谁敢第一个跪下来高呼先帝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可能比方许死的还惨。
见方许不接受他们好意,他们又去劝李知儒。
李知儒红着眼回答:“吾弟有大勇,吾不可拖累。”
“别为难我大哥,多谢诸位大人好意。”
方许抱拳:“心领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天通殿外。
这座宝殿格外雄伟,庄严肃穆。
此时此刻,大批的禁卫已经聚集在天通殿外,他们组成人墙把方许等人拦住。
大太监井求先站在大殿外,眼神复杂的看着方许和郁垒。
他年少就进宫了,也是年少时候被先帝派往代州。
说是随身伺候代王,还不是先帝安插在代王身边的眼线。
可谁也没想到,代王登基之后非但没有对他做出处置,甚至还让他做了御书房大太监。
明眼人也就看得出来,这个当初离开殊都去代州的小太监早已被代王收服。
当初从代州传回殊都的那些密信,帮助代王隐瞒真相的,谁能保证不是他?
“郁司座,方银巡。”
井求先抬起手:“止步于此。”
方许抬头看向台阶高处:“井总管,我要见陛下。”
井求先微微摇头:“陛下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惊扰。”
方许刚要说话,身体摇晃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气力正在迅速消散,他借了的那三盏灯要灭了。
郁垒有所感知,一只手贴在方许身后。
暖流自后背进入,方许精神稍稍振作。
他缓一口气。
然后迈步:“陛下不见我,我也要进天通殿。”
井求先:“方银巡,还是不要过分的好。”
方许道:“我过分又如何?杀我?”
他拎着先帝肉身迎阶而上。
“我这样的人如果因为捅了个通天的窟窿而该死,那就该死在天通殿内,我手里的人如果因为瞒天求生滥杀无辜而该死,他也该死在天通殿内。”
井求先:“方银巡,你这是在逼我。”
方许:“就当是吧,要么你下令砍死我,要么让我进殿。”
就在这时候,殿内传来一声令旨。
“陛下让郁垒方许进殿。”
井求先脸色明显一变,回身快步走进大殿。
他跑到宝座前俯身:“陛下,不能!”
皇帝吩咐人再次拉上屏风,他站在屏风后:“朕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不久之后,方许拎着人大步走到殿内。
他仰头看着屏风后边:“请陛下撤去屏风,请陛下辨认,臣手里的人,是不是先帝!”
皇帝回答:“先帝于一年前驾崩,安葬武峨山,你手里的人是谁,都不可能是先帝。”
方许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果然不敢认!”
皇帝道:“朕非不敢。”
方许气急之下,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的身子摇晃着,已到油尽灯枯。
“好!”
他忽然将先帝肉身踩在脚下,扫视群臣:“陛下认不出,你们是否认得出?”
当他踩着先帝肉身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些人甚至吓得身子摇晃。
他们都在背地里说方许是屠龙者,却不曾想今日真没准看到方许当众屠龙。
“吴宰辅!”
方许看向吴出左:“你可敢认?!”
吴出左抬头看向高处,不能也不敢作答。
方许又看向莲王拓跋上擎:“莲王,你可敢认?!”
莲王怎么可能认不出?那可是他的大哥。
他咬着牙,眼睛血红,也不能回答。
“陛下!”
方许再次狂笑:“你此前说,满朝红紫,只敢低眉,这句话,说的没错!他们,没什么了不起!而你!大殊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
说完之后抡起新亭侯刀。
一刀斩落!
噗的一声,先帝人头落地!
这一幕,不知道把多少人当场吓得瘫软在地。
方许却没有因一刀剁掉人头而停下来,他一刀一刀劈砍。
“你想瞒天偷生,那让我看看你若成肉泥,还如何瞒天,如何偷生!”
一刀一刀!
满身血肉的方许站起身,转身将新亭侯双手递给郁垒:“请司座好好保管,好好保管。”
他一步一步走向天通殿外。
“姹紫嫣红,都是哑巴,玄袍白衫,也是笑话。”
他的脚步格外沉重。
所有人都目送他往外走,每个人又都不敢直视。
走到门口的少年稍作停顿,抬头看天。
“父亲,母亲,我只对不起你们。”
他回头看向宝座那边:“北固人杀了我爹,我不能报仇,我杀了你爹,你也别想报仇!”
哇的一声,方许喷出一口血,仰天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