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元璋沉吟权衡之际,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如同旋风般从侧面的屏风后冲了出来,带着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铃声!
“不行!父皇!这太危险了!”
临安公主朱静镜俏生生地站在厅中,那张明媚的小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她先是瞪了叶凡一眼,眼神复杂。
随即,转向朱元璋,语气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蛮与恳求。
“那西平侯……那沐英要真是坏人,他连私铸铜钱这种事都敢做,还有什么不敢的?”
“叶凡他……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无依无靠的,万一……万一被发现了,那些人狗急跳墙怎么办?”
她说着,甚至急得跺了跺脚,扯住朱元璋的衣袖轻轻摇晃。
“您就不能派别人留下吗?”
“或者……或者多派些兵马保护他?”
朱元璋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随即看着朱静镜那副真切切担忧的模样。
尤其是那双不时瞟向叶凡,又迅速收回的目光。
他脸上那严肃的神情瞬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戏谑和了然的粗犷笑容!
“哈哈哈!”
朱元璋朗声大笑,伸手指了指朱静镜,又指了指一旁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尴尬垂首的叶凡,语气充满了打趣。
“瞧瞧!”
“瞧瞧!”
“咱这闺女,这人还没过门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这就知道心疼未来夫婿了?”
“哈哈哈!”
这直白无比的调侃,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油锅。
朱静镜的俏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仿佛熟透的樱桃。
她羞得无地自容,猛地松开朱元璋的袖子,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脚下一跺,声音又急又羞,带着浓浓的娇嗔。
“父皇!”
“您……您胡说八道什么呀!”
“女儿……女儿说的是事实嘛!”
“这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
“跟……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细若蚊蚋,脑袋也埋得低低的,只露出通红如玉的耳垂和一段白皙的脖颈。
叶凡站在一旁,更是尴尬得无以复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脸上涌起的热度,只能将头垂得更低,盯着自己的靴尖,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花纹。
也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头,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缓解这窘迫的气氛,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种涉及皇家婚姻,又被皇帝当面点破的情形,实在让他这个臣子不知该如何应对。
心中既有对公主维护的些微感激,更有面对帝王调侃的无奈。
马皇后在一旁看着,也是忍俊不禁,轻轻摇头,对着朱元璋嗔怪道:
“重八,看你,都把孩子们说得不好意思了。”
话虽如此,她看向朱静镜和叶凡的目光中,却也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和了然。
朱元璋笑了一阵,见女儿羞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叶凡也窘迫得像个木头桩子,这才稍稍收敛了笑容,但眼角的皱纹里依旧堆满了促狭。
他重新看向叶凡,眼神却渐渐恢复了帝王的锐利与决断。
“行了行了,丫头,你说的‘事实’,咱知道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不过嘛,这查案除奸,是国家大事,不能因为有点风险就不干了。”
“咱当年提着脑袋跟陈友谅、张士诚干仗的时候,哪一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自带一股压迫感,走到叶凡面前,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叶凡,你给咱听好了!”
叶凡立刻收敛心神,挺直腰板,肃然应道:“臣在!”
“咱准了你留下的请求!”
“你就给咱好好地,仔细地,把这清水埠地皮下的魑魅魍魉,都揪出来!”
朱元璋的声音洪亮,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之气。
“不过,光靠你一个人,加上你那点小心思,不够!”
他顿了顿,沉声喝道:“毛骧!”
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厅堂角落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立刻上前,单膝跪地。
“臣在!”
朱元璋目光扫过毛骧,下令道:“拨一队精干缇骑,留在清水埠,听候叶凡调遣!”
“一应侦缉、抓捕事宜,叶凡有权先行决断,若有紧急情况,可便宜行事!”
这不仅是对叶凡能力的认可,更是给了他一把锋利的尚方宝剑。
锦衣卫,天子亲军,其权柄之重,非同小可!
毛骧毫不迟疑,沉声领命。
“臣,遵旨!”
朱元璋这才看向叶凡,眼神深邃。
“叶凡,咱把锦衣卫的部分权柄也交给你。”
“给咱把案子查清楚,也要给咱……全须全尾地回来!”
“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咱可唯你是问!”
“听明白了没有?”
这最后一句,看似严厉,实则蕴含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既有帝王的嘱托,或许也夹杂着一丝对这位可能成为女婿的年轻臣子的另眼相看。
叶凡心中剧震,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感受到的巨大压力,双手抱拳,深深躬身,声音坚定而有力,在寂静的正厅中清晰地回荡。
“臣,叶凡!”
“领旨!”
“定不负陛下重托!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扫清奸佞,以报陛下天恩!”
……
晨光,刺破江面的薄雾。
龙舰“日月号”庞大的铁甲身躯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低沉的汽笛声如同巨兽的喘息,宣告着启程的时刻。
庞大的皇家船队缓缓驶离清水埠码头,旌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逐渐融入水天一色的远方。
最终化为视野尽处的几个黑点,直至彻底消失。
码头上,送行的官员与仪仗早已散去,只留下空荡的泊位和微微荡漾的江水。
人群中,一个穿着寻常苦力短褂,貌不惊人的汉子,默默收回了望向江面的视线。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迅速压低斗笠,转身汇入开始忙碌起来的码头人流,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街巷深处。
一炷香后。
西平侯府,书房。
沐英端坐在那张虎皮交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摩挲着扶手上冰冷玉石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那名扮作苦力的探子闪身而入,迅速关上房门,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着兴奋。
“侯爷,走了!”
“船队已经驶远,属下亲眼看着龙舰消失在江面,绝无差错!”
“码头上的人也散干净了!”
这简短的禀报,如同一声赦令,瞬间击碎了书房内凝固的空气!
沐英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
仿佛要将这几日积压在胸口的巨石般的压力尽数倾泻出去。
他那张刚毅英武的脸上,冰封般的阴沉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一丝压抑不住,计划得逞后的得意笑容。
那笑容由浅变深,最终化为一声低沉而带着沙哑的笑声。
“呵呵……哈哈……好!”
“好!”
“总算是走了!”
他喃喃自语,眼神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天高皇帝远……这清水埠,终究还是我沐英的天下!”
这几日。
皇帝驻跸在此,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不时扫过,都让他如同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他不得不下令暂停了大部分隐秘的活动,铸币工坊的炉火熄灭,秘密矿场的人手收缩,连赌坊那边的新钱流通都大幅减少,生怕露出丝毫马脚。
每一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巨大的财富近在咫尺却不能全力攫取,这种煎熬几乎让他发狂!
如今,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搬开。
那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感觉,重新回到体内!
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钱和黄澄澄的铜料,又将如同流水般涌入他的库房。
笑容收敛,沐英的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与决断。
但眼底深处,那团名为贪婪和野心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肃立在旁,同样面露喜色的心腹管家,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急于弥补损失的迫切。
“传令下去!”
“第一,北山甲字号矿场,所有矿洞,全部人手,给本侯日夜不停地开采!”
“三班轮换,人歇家伙不歇!”
“把这几日耽搁的进度,给本侯加倍地抢回来!”
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二,铸币工坊,所有炉火立刻重新升起来!”
“积压的铜料,全部开炉铸造!”
“要快,也要保证成色,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纰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补充道:“告诉下面的人,都给我把眼睛放亮一点,嘴巴闭紧一点!”
“非常时期,谁要是出了岔子,或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就别怪本侯心狠手辣,不讲往日情面!”
“是!”
“侯爷!”
“小人明白!”
管家感受到沐英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断和隐隐的杀气,浑身一凛,连忙躬身应道。
“属下这就去安排,定将前几日的损失,连本带利地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