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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小说 > 魔法学院的闪现天才 >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大约三十分钟前。

    当淡褐土二月那顶天立地的棕色神躯,依旧在坚定不移地、缓慢而沉重地朝着世界树“天灵树”迈进时……阴影,首先降临了。

    那不是夜晚的暮色,不是乌云的遮蔽,而是某种更加“实质”的、混合着大地深沉色泽与纯粹“存在感”的庞然巨物的投影。

    它如同最浓稠的墨汁,从地平线尽头开始晕染,迅速蔓延,吞噬阳光,吞噬天光,最终将整个世界树及其周边的七座天空城市,彻底笼罩在一片昏暗的、令人窒息的棕色“黄昏”之中。

    在这绝对压倒性的庞大阴影之下,无数精灵。从最年长的高等精灵长老,到刚刚学会走路的精灵幼童都不约而同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按压,跪倒在地。

    不是出于虔诚,而是源于本能。

    源于生命体在遭遇超越理解范畴的、代表着“终结”与“天灾”的绝对存在时,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

    如此庞大、如此具象、如此充满毁灭意志的身影……没有一个精灵,在其一生中,甚至在族群的千年历史记载中,曾经见过,甚至敢于想象。

    “承受这样的重量……还能‘行走’……怎么可能做到?”

    “如果这样的‘怪物’靠近……我们,真的能……‘对抗’吗?”

    “始祖在上……这就是……末日吗?”

    细碎的、带着颤抖的祈祷与绝望的呢喃,在阴影笼罩的街道、广场、建筑废墟间低回。

    没有人回答,因为答案不言而喻。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至头顶,淹没了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

    死亡的预兆,比之前任何亡灵袭击都要清晰、沉重千万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精灵的心头,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闭上双眼,用颤抖的声音念诵古老的安魂祷文,谦卑地、被动地,准备迎接那由“巨人”带来的、无可避免的终焉。

    轰隆隆隆!!!

    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骨骼碎裂般的恐怖呻吟。

    淡褐土二月,终于抵达了世界树领域的“近处”。

    这个“近处”,是以祂的尺度而言,其伸出的、仿佛由最古老粗糙岩石与凝固熔岩构成的巨大手掌,已然能够触及世界树最外围、最底层的枝干与气根。

    随着祂的靠近,从其身躯上抖落无数尘埃与细小的碎石,如同局部发生的山崩,轰然砸向下方早已一片狼藉的大地。

    那只手掌,带着碾碎星辰的磅礴力量与令万物枯竭的诅咒气息,缓慢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朝着世界树那流淌着翠绿生命光辉的、如同巨型翡翠雕刻而成的主干,探去。

    “想要……吸收生命力!”

    花凋琳悬浮在世界树中段、白城附近的一根粗壮枝桠上,绝美的脸庞上毫无血色,银发在因巨人靠近而产生的紊乱魔力乱流中狂舞。

    她比任何精灵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从那棕色巨掌中散发出的、比之前所有亡灵加在一起还要浓烈千万倍的憎恨、嫉妒、渴望与……纯粹的、吞噬一切生命的欲望。

    那不是对“毁灭”的渴望,而是对“生命”本身的、病态到极致的饥渴,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其中的水分,连带着泥土、根系乃至整个绿洲的存在本身,都一口吞下。

    花凋琳试图调动自己与世界树的深度链接,像之前对抗亡灵那样,操控世界树的枝条进行拦截或攻击。

    然而这一次,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因为拥有近乎无限生命力的世界树,一旦被淡褐土二月那蕴含着“绝对归于尘土”诅咒的手掌真正“触及”,其后果不堪设想。

    那浩瀚的生命力,非但无法成为对抗的武器,反而可能成为最甜美的“诱饵”,被对方以某种方式强行抽取、吸收、污染。

    届时,失去生命力支撑的世界树将迅速枯萎,而得到补充的淡褐土二月……只会更加强大,更加难以阻止。

    “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来阻止了……”

    花凋琳咬紧牙关,金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但是,她这副身体……并非为战斗而生。

    精灵王的传承,更侧重于“沟通”、“守护”与“引导”,而非“破坏”与“对抗”。

    她没有系统地学习过那些毁天灭地的攻击魔法,她的魔力回路,更多地是与世界树的自然生命力共鸣。

    想要在不借助世界树力量的前提下,施展出足以阻滞淡褐土二月这等存在的魔法,她需要付出的代价是燃烧自己的生命力,即,消耗所剩无几的、属于精灵的漫长“寿命”。

    “即使……耗尽我的全部寿命,可能……做到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答案便在心中清晰浮现……这根本不可能。

    即使是精灵王的寿命为燃料,点燃的火焰,或许能在凡人眼中绚烂一瞬,但在一位行走的“十二月”面前,恐怕连让其感到“温暖”都做不到,就会如同投入深渊的火柴,瞬间熄灭,不留痕迹。

    “但是……不能放弃。”

    下方,是无数在阴影中瑟瑟发抖、绝望哭泣的精灵子民。

    远处,是与世界树共生的神兽、自然精灵、元素精魄……所有“摇篮”中的生命,都已命悬一线。

    身为精灵王,若只是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等待死亡,那是何等的耻辱与失职。

    至少……要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至少证明她曾试图抗争过。

    这,或许就是精灵王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荣耀”,心意已决,再无犹豫。

    花凋琳于空中,缓缓闭上了双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颤抖的阴影,她双手在胸前缓缓合十,姿态庄重如最虔诚的祈祷。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上升,并非依靠魔法,而是某种更加本源的力量……

    她敞开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与自然魔力共鸣的通道,将周遭空气中残存的、因巨人逼近而混乱不堪的魔力,强行吸纳、汇聚。

    扑棱棱!

    背后,一双由纯粹自然魔力与光元素构成的、平时收拢时宛如蝴蝶般轻盈优美的半透明精灵光翼,豁然展开。

    但这双翅膀,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它们不再只是装饰或辅助飞行的工具。

    在花凋琳毫不吝惜地燃烧自身生命本源、疯狂压榨灵魂潜力的催动下,这双光翼如同被注入无穷能量的星云,开始疯狂地膨胀、延伸、增殖。

    一倍、两倍、五倍、十倍……最终,当光翼的规模稳定下来时,其单翼的翼展,已然超过了百米。

    如同两片由翡翠、月光与朝霞共同编织而成的、覆盖了小半个白城上空的绚烂天幕。

    翼膜上流淌着液态金光般的魔力纹路,边缘洒落着细碎如星辰的光尘,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散发出一种燃烧殆尽般的、悲壮而炽烈的气息。

    “那、那是什么?!”

    “是陛下!精灵王陛下!她……她为了拯救我们,飞起来了!”

    “可是……那样的翅膀……”

    下方的精灵们仰望着空中那对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光翼,以及翼下那道纤细如苇、却挺拔如松的银色身影,震惊、茫然、继而涌起无法言喻的悲痛与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能感受到,那对翅膀中蕴含的,是何等庞大而决绝的力量,以及……何等沉重的代价。

    尽管精灵的光翼在空中显得如此巨大、如此耀眼,但在前方那尊遮蔽了半个天空的棕色巨人面前,它们依然显得渺小,如同试图阻挡车轮的蝴蝶。

    “只要……片刻就足够了……”花凋琳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心中默念。

    哪怕只能让那巨人的脚步迟缓一瞬,哪怕只能让那探出的手掌停顿一刹那,为下方子民争取到多一丝的逃生时间,她也会倾尽所有,全力以赴。

    这将是她最后一个魔法。

    以生命为薪柴,以灵魂为火种,燃尽一切,照亮终末的黑暗,但她并不在意。

    只要她的牺牲,能让“摇篮”中的生命,多出一丝,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获救的可能……

    “没错……就这样做。”

    花凋琳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金黄的眼眸,此刻不再仅仅是森林的智慧与王者的威严,更燃烧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牺牲的意志,如同两轮即将坠入地平线的、燃烧最后的夕阳。

    决心已下,再无反顾。

    她缓缓张开一直合十的双手,掌心向上,仿佛要托起整个天空,又仿佛在向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做最后的告别。

    随着她手掌的张开,那对笼罩天空的淡绿色巨大光翼,其颜色开始发生奇异的转变。

    翠绿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娇艳、却也更加……短暂易逝的粉红色。

    如同春日最盛时的樱花,在绽放的瞬间,便已开始走向凋零。

    这是她将自身与世界树最后的链接通道彻底打开,不计后果地将世界树传递来的、本应用于维持自身存在的磅礴自然生命力,全部、强行转化为能够施展一次性终极魔法的、更加暴烈而集中的破坏性能量。

    这个过程本身,就在疯狂消耗着她的生命本源。

    “愿我的最后一个魔法……”

    花凋琳樱唇轻启,声音空灵而缥缈,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坚定,回荡在天地之间,“……能够……触及他们。”

    粉红色的光翼亮度达到顶峰,翼膜上无数玄奥的符文亮起刺目光华。

    恐怖的魔力波动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荡漾。

    她即将释放出这凝聚了所有生命、所有希望、所有绝望的、决死的一击。

    就在这魔力蓄积到巅峰、即将倾泻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种强烈的、完全无法理解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针尖,猛地刺入了花凋琳全神贯注的感知核心。

    “嗯?”

    她即将挥出的手势,硬生生僵在了半空,金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惊愕。

    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回头,望向世界树的其他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令她思维几乎停滞的景象……

    之前如同附骨之蛆般出现在世界树各处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巨人亡灵,此刻正一个接一个地,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无声无息地、迅速地消散、湮灭。

    没有魔法攻击,没有净化光辉,就这么凭空地、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仅如此……

    她霍然转回头,看向前方那尊已然近在咫尺、手掌即将触及世界树主干的淡褐土二月。

    然后,她看到,那尊棕色巨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是被阻挡,不是被攻击,而是如同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像,维持着伸手探向世界树的姿态,彻底静止在了原地。

    连那之前每一步都让天地震颤的沉重“存在感”与“饥渴”意念,也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消散。

    “这……这是……怎么回事?”花凋琳彻底懵了。

    她蓄势待发的粉红魔力,因为目标的突然“消失”,而失去了明确的指向,在她体内与背后的光翼中剧烈地翻腾、冲撞,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但她此刻完全顾不上。

    她既没能成功施放魔法,也无法立刻取消这已经点燃的、以生命为燃料的“炸弹”,只能强行约束着体内狂暴的能量,悬浮在空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僵局。

    就在这极度的混乱与不确定中,花凋琳那因燃烧生命而变得异常敏锐、几乎与整个世界树领域融为一体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气息如此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普通精灵甚至高等精灵长老都难以察觉。

    但对于此刻将全部心神都与自然共鸣、处于某种“超感”状态的花凋琳而言,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清晰可辨。

    那是……生命的气息。

    不是世界树那浩瀚磅礴的生命力,也不是精灵或动物活跃的生命波动,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稚嫩、仿佛刚刚破土而出的、新生的、顽强的……植物的气息。

    而且,这气息的来源是……

    花凋琳猛地抬起头,金黄的眼眸瞬间锁定了气息传来的方向。

    淡褐土二月的头顶。

    在普通人视线几乎无法企及的、高耸入云的巨人“头颅”顶端,在那片原本只有粗糙岩石与尘土色泽的、象征着“死亡”与“枯竭”的“土地”上……

    一丛鲜嫩翠绿的、随风轻轻摇曳的……杂草,不知何时,悄然生长了出来。

    “怎么会……”

    花凋琳失神地呢喃,金黄的眼眸瞪大到极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曾经的淡褐土二月,因其“触之即死”、“万物归尘”的恐怖权能,在古老的记载与口耳相传的恐怖故事中,被称为“活物的坟墓”。

    它所接触、所影响的一切生灵,都会在瞬间失去所有生命力,化为毫无生机的尘土。

    它是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的、象征着“存在”被彻底“否定”与“抹消”的终极化身。

    淡褐土二月,是一个比“生命”更接近“死亡”,甚至可以说是“死亡”某种具象化的存在。

    正因如此,它才成为无数纪元中,所有知晓其存在的智慧种族,最深沉的恐惧对象。

    然而现在……“死亡”的头顶,长出了“生命”?

    沙沙沙!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

    不是之前因巨人移动而产生的狂暴乱流,而是一阵温和的、带着泥土与青草芬芳的、真正的“风”。

    风拂过淡褐土二月那庞大的身躯。

    然后,花凋琳,以及下方所有仰望着巨人的精灵们,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神迹般的景象……

    淡褐土二月那原本深褐色的、如同凝固泥土与古老岩石构成的躯体表面,以那丛杂草为中心,翠绿色的、充满生机的光泽,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开始迅速蔓延、晕染。

    青草破“土”而出,藤蔓蜿蜒缠绕,苔藓覆盖岩表,地衣点缀裂隙……

    生命的绿色,如同最温柔的潮汐,又如同最迅捷的闪电,席卷了淡褐土二月那庞大的身躯。

    从头顶到肩膀,从胸膛到臂膀,从腰腹到双腿……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尊原本象征着“死寂”与“终结”的棕色巨人,已然被一层郁郁葱葱的、散发着柔和生命光辉的绿色植被,彻底覆盖。

    就像最潮湿温暖的春季,一夜之间,苔藓与地衣覆盖了沉睡一冬的古老岩石。

    最终,在那巨人的“胸膛”位置,绿色最为浓郁之处,一点娇嫩的粉红色,悄然探出,然后,在无数道震惊到失神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优雅地,绽放开来。

    那是一朵樱花。

    一朵经历了漫长严冬的酷寒与死寂,在温暖的、生命的力量终于触及之后,毅然绽放的、春天的樱花。

    小小的,精致的,粉嫩的花瓣,在巨人那如同山岳般的躯体上,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它所代表的“意义”,它所散发的“气息”,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生灵灵魂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哈……”

    花凋琳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混合了极致震撼、茫然、恍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释然的叹息。

    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收回了那双已然转变为粉红色、依旧凝聚着恐怖却无处释放的魔力的巨大光翼。

    翅膀上的光芒迅速黯淡、缩小,最终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空中。

    体内那狂暴的、几乎要撕裂她的能量,也随着她意志的松懈与目标的“消失”,缓缓平复、散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生命力过度消耗的虚弱感。

    但她此刻完全感觉不到痛苦。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尊已然化为“绿色山峦”、胸口绽放樱花的静止巨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它。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下方所有精灵心脏骤停的举动……

    她缓缓降落到地面,收起残存的光翼,迈开脚步,有些踉跄却坚定地,走向世界树最外围一根低垂的、此刻距离静止巨人手掌极近的粗壮枝干。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根枝干,仿佛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竟然迈步踏上了那根枝干,朝着巨人那静止的、此刻覆盖着青草与苔藓的、无比庞大的手掌,走了过去。

    “陛下!不要!”

    “危险!那诅咒……”

    有精灵惊恐地呼喊,但花凋琳恍若未闻。

    她不知道接触那曾经象征着“绝对死亡”的躯体会发生什么。

    但她心中,此刻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共鸣”般的平静与好奇。

    她走到枝干尽头,与那巨大的手掌近在咫尺。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轻轻地,贴在了巨人那覆盖着柔软青草、触感温润的指尖上。

    啪。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触碰声。

    预想中的生命流逝、身体石化、化为尘土……什么都没有发生。

    相反,一股温暖的、平和的、带着大地厚重与新生喜悦的生命波动,如同最轻柔的溪流,顺着她触碰的指尖,缓缓流淌进她的身体,让她因过度消耗而冰冷刺痛的五脏六腑与魔力回路,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与安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

    “母亲……”

    花凋琳无意识地低语,金黄的眼眸中瞬间涌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精灵王,是从世界树最神圣的“初始之花”中孕育诞生的。

    因此,世界树是她的母亲,是她的根源。

    而世界树……是从这片大地之中,汲取养分,扎根生长,最终参天。

    大地,才是孕育了世界树,孕育了精灵,孕育了这世间万物的、最初的、也是最终的“母亲”。

    为什么……以前会认为淡褐土二月是“死亡”的象征呢?

    这片土地,这片承载一切、孕育一切、最终又接纳一切回归的“大地”,它一直在默默地、持续地“创造”着生命所需的一切基础啊。

    只是人们被地面上那些依赖大地而生的、鲜艳的、活跃的、短暂的“生命”所吸引,沉醉于它们的光彩,却从未真正低下头,去关注、去理解那沉默的、厚重的、永恒存在的“根”与“源”。

    沙沙沙?

    又是一阵清风吹过。

    这次的风,带着浓郁清新的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还夹杂着那朵樱花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花凋琳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发丝拂过她怔然的脸颊,她深深地、陶醉地呼吸着这充满生命气息的风,仿佛要将这份“理解”与“感动”,深深烙印进灵魂。

    然后,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自己被风吹乱的银色长发,仿佛要稳住这过于汹涌澎湃的心绪。

    “淡褐土二月……”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这尊已然化为“生命丰碑”的、静止的巨人,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明亮如初升的朝阳,“你……是如此的……渴望生命吗?”

    极度渴望生命,却又因自身“权能”而被永远禁锢于“创造生命”的对立面,只能永恒地、孤独地、嫉妒地旁观着“生命”的繁华……这份持续了千万年的、深沉的悲哀与渴望,此刻,花凋琳终于,真正地理解了。

    更重要的是……那个,将这份“渴望”了千年的、代表“死亡”的“大地”,最终用“生命”的奇迹来“回应”的人……

    花凋琳用力眨了眨眼,逼回眼底的湿意,努力平复着胸中激荡如潮的情绪。

    “是你做的吧,白流雪弟弟……”

    “你到底……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

    “现在……你还好吗?”

    她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朵在巨人胸口静静绽放的粉色樱花,仿佛那是一个无声的约定,一个奇迹的印记。

    然后,她收回贴在巨人指尖的手,后退一步,稳稳地站在世界树的枝干上。

    现在,是时候……去找“他”了。

    去迎接那个总是带来“不可思议”与“希望”的少年,去听他讲述,在那尊静止的巨人“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凋琳最后望了一眼远方星花树魔法学校的方向,背后残存的光翼轻轻一振,化作一道淡绿色的流光,朝着银月庭的方向,疾射而去。

    …………

    有时候,在看某些漫画、电影或者小说时,总会遇到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觉得“这编剧/作者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的情节。

    比如,陷入绝境、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主角,在失去意识后,总会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内心世界”。

    在那里,主角通常身处一片纯黑的、无边无际的虚无空间,脚下或许有一小片立足之地,周围空无一物。

    然后,主角就会“遇见”另一个“自己”。

    那个“另一个自己”,性格往往和主角截然相反,甚至有点接近“神经病”或者“反社会”。

    而原本的主角,则通常是正直、善良、充满勇气的“光明”代表。

    这大概是为了表现人性的复杂与矛盾,用“另一个我”来象征主角内心潜藏的阴暗面、恐惧、或者被压抑的欲望。

    “所以,”白流雪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另一个白流雪”,用一种混合了荒谬、疲惫和一丝“果然如此”的平静语气问道,“你就是……我的‘自我’?或者说,内心阴暗面?”

    “什么啊,”“另一个白流雪”头也不回,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着,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感觉不是差不多吗?非要分得那么清楚干嘛?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干扰,和平与爱,懂?”

    白流雪沉默地看着“自我”。

    他现在正坐在一张有些陈旧的、带着黑色人造皮革的电脑椅上。

    屁股下的坐垫有点塌陷,扶手处的人造革也破损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

    眼前是一张标准的、略带划痕的深色电脑桌,上面摆着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CRT显示器,一个黑色的、按键磨损严重的薄膜键盘,一个滚轮鼠标,以及一副裹着黑色海绵、线材有些发黄的老式耳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泡面调料包、廉价烟味、汗味、以及机器长时间运行产生的淡淡焦糊味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背景音是各种游戏的音效、旁边“机位”传来的敲击声、以及远处隐约的喊叫和笑骂。

    这里是一间网吧。

    一间他记忆中,至少是十年前,才会经常光顾的那种,有些杂乱、有些昏暗、充斥着年轻荷尔蒙与虚拟世界激情的网吧。

    “自我”正用叉子,戳着面前一个印着快餐店Logo的纸盒里,那堆金黄油亮、洒满芝士粉和某种橙色酱汁的波浪形薯条,塞进嘴里,嚼得咔嚓作响,旁边还放着一杯插着吸管、杯壁凝结着水珠的大杯可乐。

    味道……似乎相当真实。

    至少,那浓郁的、混合了油脂、芝士粉和盐的味道,让白流雪因为长时间紧张、战斗和未曾进食而早已空空如也的胃部,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你要吃吗?”

    “自我”似乎听到了他肚子的抗议,终于舍得从屏幕上移开视线零点一秒,用叉子指了指那盒芝士薯条,又指了指可乐,“还有可乐,冰的。”

    “…不吃。”

    白流雪移开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诱人的食物,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为什么?”

    “自我”似乎觉得很有趣,终于暂时停下了疯狂操作鼠标的手,侧过头,用和白流雪一模一样的迷彩色眼眸看着他,只是那眼神里充满了玩世不恭和一种“你装什么”的嘲弄,“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食物吗?不记得了?

    以前每次攒够零花钱,溜进网吧,第一件事就是买这个套餐,能坐一整天。”

    “……”

    是吗?白流雪努力回想,那已经是……太久远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记忆都蒙上了一层毛玻璃般的模糊感。

    成年后,家里有了电脑,网络也更加普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足过这种地方了。

    “在网吧里……面对‘自我’……”

    白流雪低声自语,语气充满了荒诞感,“真是……难以置信。”

    “你的头脑就是那样。”

    “自我”耸耸肩,一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屏幕,鼠标点击得飞快,“接受现实吧,少年。这里就是你临死前,大脑给自己构建的‘安全屋’或者‘走马灯体验馆’。”

    “所以,我来这里的‘原因’是?”

    白流雪不再纠结于场景的荒诞,直接切入核心。

    他知道,这个地方,这个“自我”,并非幻觉那么简单。

    “嗯?你没预料到吗?”

    “自我”一边操作,一边用那种“你真笨”的语气说道,“通常这种时候,像我这样的‘内心向导’或者‘死亡预告者’,都会用帅气的姿势转过身,对你露出邪魅狂狷的笑容,然后说:‘哟,你马上就要死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然后你就会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开始忏悔人生或者大喊‘我不想死’。”

    “自我”甚至还模仿了一下想象中的“邪魅笑容”。

    “……”

    白流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不惊讶吗?”“自我”似乎对他的平静有些失望。

    “嗯。”

    “嗯嗯,真了不起。”

    “自我”撇撇嘴,重新专注于游戏,“事实上,这个空间本身,就是‘莲红春三月的庇护’在你灵魂濒临崩溃时,自动触发的一种……嗯,算是‘保护机制’或者‘紧急避难所’吧。所以很‘自然’。如果是普通人,在那种级别的神力风暴冲击下,灵魂早就吓晕过去,或者直接消散了。”

    “我知道。”白流雪平静地说。

    他确实有所猜测。最后时刻,那些从体内迸发的、不同色泽的守护光芒……

    “但因为你‘特别’,”“自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赞赏”的调侃,“所以在临死前,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在这个‘安全屋’里思考人生,或者……玩玩游戏?可以说是‘豪华版走马灯’体验?”

    “……”

    白流雪没有接话,他正在快速消化“自我”话中的信息。

    “莲红春三月的庇护”创造的空间?保护机制?所以这里并非纯粹的幻觉,而是某种基于他记忆、被神力临时构筑的“灵魂缓冲地带”?

    “你应该感到幸运。”

    “自我”补充道,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因为你……是最先获得‘与星座最接近的庇护’的个体之一。虽然你现在可能还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个?”白流雪瞳孔微缩。

    “与星座最接近的庇护”?这个说法,即使在“游戏”中,也从未出现过!没有任何资料、任何NPC、任何隐藏文本提到过!

    “啊,我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自我”毫无诚意地“惊讶”道,然后立刻笑嘻嘻地改口,“骗你的~其实是故意说的。”

    “别开玩笑。”

    白流雪的语气冷了下来。

    这个“自我”,知道的东西,似乎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而且……更加危险。

    “那么,现在玩什么游戏呢?”

    “自我”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警告,或者说根本不在意,鼠标在桌面的游戏图标上滑动着,兴致勃勃地问,“射击游戏怎么样?CS?CF?那可是十几岁少年的浪漫啊!或者……MOBA?英雄联盟?DOTA?虽然我有点厌倦团队游戏了……啊,你也一样吧?”

    “没兴趣玩游戏。”

    白流雪干脆地拒绝。他现在没心情,也没时间。

    “这台电脑运行正常哦?网速也还行。”

    “自我”拍了拍那台略显老旧的CRT显示器,发出“砰砰”的闷响,屏幕上他正在玩的射击游戏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你确定不后悔?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快告诉我,”白流雪向前倾身,双手撑在电脑桌边缘,迷彩色的眼眸紧紧锁定“自我”那与自己相同、却透着截然不同气质的侧脸,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把我带到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别再用废话搪塞我。”

    “嗯?”

    “自我”正在点击鼠标的手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白流雪,耳机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里面的游戏音效还在继续。

    “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吗?你这么‘笨’吗?还是说,临死前连理解能力都退化了?”

    “什么?”

    白流雪皱眉。

    “你很‘特别’,对吧?”

    “自我”不再看他,重新戴好耳机,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语气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侃,但话语的内容却让白流雪的心猛地一沉,“现在的你,因为某种‘原因’,濒临死亡。嗯,哦,对了。你全身承受了‘绿林四月’的强烈神力风暴冲击?”

    “……”

    白流雪沉默,是的,在淡褐土二月启动“生命之根”、引发神力浪潮时,他被正面吞没。

    “普通的‘魔力过载’或者‘神力侵蚀’,如果被那种级别的东西直接击中,”“自我”一边操作游戏角色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说着可怕的事实,“大概10秒内,灵魂就会彻底崩溃,肉体也会随之化为最基本的魔力粒子,或者被生命神力‘催生’成某种不可名状的植物怪物。但你嘛……”

    他似乎在看游戏里的倒计时或者自己的“死亡”次数。

    “你才撑了1秒?啊,玩游戏又花了1秒,现在还剩……8秒?嗯,差不多。”

    “这里是……时间流逝速度不同的地方?”

    白流雪立刻抓住了关键。

    外界1秒,这里可能已经过去了更长时间?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能和“自我”说这么多话,外面的“自我”还能优哉游哉地打游戏。

    “通常不就是这样吗?”

    “自我”理所当然地说,然后突然骂了一句,“啊,死了!对面这家伙真厉害!”

    游戏画面变成了灰白,显示“自我”的角色被击杀了。

    白流雪的表情凝重地低下头。

    事实如此。

    “自我”的话,虽然带着玩世不恭和戏谑,但其中的核心信息,他濒临死亡,时间所剩无几,恐怕,几乎没有虚假。

    他暴露在“绿林四月”的神力风暴中,因此失去了意识。

    最后时刻,体内那些来自不同“十二月”的守护力量试图保护他,但显然,面对“绿林四月”本源圣物的全力爆发,那些微弱的庇护,力量太微弱,无法完全发挥作用。

    “还是……就这样死了吗?”

    一直以来,他都是抱着“随时可能死去”的心态在战斗。

    面对黑魔人,面对强大的对手,面对各种危机,他总是告诉自己,不怕死,有勇气。

    但当“死亡”真的以秒为单位倒计时,如此清晰、如此无可逃避地迫近时……

    大脑,一片空白,灵魂,恍惚失焦。

    什么宏图大志,什么未完成的承诺,什么想要保护的人……在“存在”本身即将被抹消的绝对虚无面前,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无法思考。

    “你在干嘛?不玩游戏?”

    “自我”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已经复活,重新投入了战斗,语气依旧轻松得可恶,“现在的网吧费很贵哦?虽然是用你的‘灵魂残片’付账。还剩7秒?6秒?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嘛,不然多亏。”

    “……”

    眼看自己“即将死去”,却听到“另一个自己”说出这种漫不经心、近乎冷酷的风凉话,白流雪胸中瞬间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但紧接着,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等等……网吧?”

    “这个场景……这台电脑……这些游戏……”

    “如果这里真的是基于我“记忆”和“莲红春三月庇护”构建的“安全屋”,那么……”

    白流雪急忙俯身,目光死死盯住“自我”正在操作的电脑桌面,那熟悉的蓝色背景,杂乱排列的图标……

    如果这真的是他过去常用的电脑,那么,那个“游戏”……也一定存在。

    在“穿越”到埃特鲁世界之前,大约十年前,他疯狂沉迷、花费了无数时间、甚至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那个游戏……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快速掠过一个个图标,聊天软件、音乐播放器、网页浏览器、各种单机游戏……然后,在角落,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找到了。

    那是一个略显古朴、带着剑与魔法纹样的图标,下面的名称是[埃特鲁世界]

    那个让他熟悉到灵魂深处、比“故乡”还要亲切的世界的名字。

    “找到了。”

    白流雪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推开还在玩射击游戏的“自我”,在对方“喂!你干嘛!”的抱怨声中,迅速握住那个有些油腻的鼠标。

    咔嚓!咔嚓!

    点击,双击。

    熟悉的登录界面弹出,他甚至不需要回忆,手指如同拥有自己的记忆,快速输入了那个早已刻入灵魂的账号和密码。

    [账号验证中……]

    [验证通过!]

    [欢迎回到埃特鲁世界,冒险者!]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界面,熟悉的世界选择画面……

    白流雪深吸一口气,迷彩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茫然与恐惧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决绝、怀念与某种“赌博”般的炽热光芒所取代。

    他移动鼠标,毫不犹豫地,点击了那个代表了“进入游戏”的按钮。

    再次,踏入那个比故乡还要熟悉,却也充满了未知与可能的……

    埃特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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