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北境八百里加急战报抵京。娄罕国十万铁骑犯边,连克汴州、朔州两城,守将殉国。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次日早朝,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成德帝端坐龙椅,面色凝重,手中那张战报已被揉得皱皱巴巴。
文武百官分立两侧,个个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崔一渡依旧站在他的老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众卿,”成德帝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北境战事,想必都知道了。有何对策,说吧。”
话音未落,大皇子卫弘睿一步跨出,声如洪钟:“父皇!儿臣请缨挂帅,定率我大舜雄师,踏平娄罕,收复失地,扬我国威!”说话时目光扫过全场,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
武将列中不少人点头附和。大皇子虽然这几年未上战场,但曾经带过兵,立过军功,是合适人选。
然而,又一个身影出列。
镇北王卫弘祯单膝跪地,字字铿锵:“父皇,儿臣镇守北境十年,熟悉娄罕战法。汴州、朔州失守,儿臣责无旁贷。请父皇准儿臣戴罪立功,率军北上,不破娄罕,誓不还朝!”
他的声音不如大皇子响亮,却更沉稳有力。这番话出口,武将列中顿时一片骚动。几位老将纷纷点头,显然更信任这位久经沙场、治军有方的镇北王。
卫弘睿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文官列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太师请讲。”成德帝道。
魏仲卿手持玉笏,缓步出列,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娄罕此番来势汹汹,必有所恃。老臣以为,当先遣使和谈,探明虚实。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卫弘睿立刻反驳:“太师此言差矣!蛮夷犯境,岂有和谈之理?此例一开,四方蛮夷皆以为我大舜软弱可欺!”
魏仲卿不疾不徐:“端王殿下,老臣并非主和,而是主慎。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国库耗费更是巨大。若能查明娄罕出兵缘由,妥善处置,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皇子列末位的小皇子卫弘祥:“何况,我大舜乃礼仪之邦,若能有仁德之人主持大局,以德服人,或许更能彰显大舜气度。”
“仁德”二字,他咬得格外重。
卫弘祥茫然地站着,显然没听懂这话中的深意,只是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崔一渡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心想:这老狐狸,铺垫了这么久,终于把话引到小皇子身上了。
果然,魏太师一派的文官纷纷附议:
“太师所言极是,战事劳民伤财,当慎之又慎。”
“若能不战而胜,方显我天朝威仪。”
“小皇子仁厚,若由他出面安抚边民,定能收服人心。”
武将们则不干了:
“笑话!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谈什么仁德?”
“娄罕蛮夷,只认拳头,不认道理!”
“镇北王军功赫赫,乃挂帅不二人选!”
朝堂上顿时吵成一团。主战派、主和派、支持二皇子的、支持大皇子的,还有魏太师那一套“仁德治国”的理论,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活像菜市场。
成德帝的脸色越来越黑。
崔一渡悄悄地观察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大皇子握紧拳头,青筋暴起;二皇子面无表情,但眼中寒光闪烁;魏太师垂着眼皮,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小皇子则一脸惶恐,显然被这场面吓到了。
有趣,真有趣。
“够了!”成德帝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争吵。满朝顿时寂静。
他缓缓扫视下方,目光在三个儿子身上逐一停留,最后定格在卫弘祯身上:“弘祯。”
“儿臣在。”
“你镇守北境多年,熟悉边情。朕命你为征北大元帅,率十万大军,即日北上,收复失地,驱除娄罕。”
卫弘祯深深一拜:“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
“父皇!”卫弘睿急切上前。
成德帝抬手制止:“弘睿,你既主动请缨,朕便命你总督粮草辎重,保障大军供给。此战关乎国运,粮草乃军之命脉,万不可有失。”
卫弘睿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咬牙领命:“儿臣……遵旨。”
“魏太师,”成德帝转向文官列,“和谈之事,待前线战况稳定后再议不迟。眼下,还需太师协调各部,保障前线所需。”
魏仲卿躬身:“老臣遵旨。”声音平静无波,但崔一渡敏锐地注意到,那老狐狸握玉笏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崔一渡随着人流缓缓退出大殿。刚出宫门,便听见前面一阵骚动。原来是卫弘睿和卫弘祯在宫门口撞上了。
两人相对而立,气氛剑拔弩张。
卫弘睿皮笑肉不笑:“二弟,此去北境,路途艰险,可要保重身体。粮草之事,为兄自会尽心,但战场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
卫弘祯冷笑一声:“不劳皇兄费心。倒是皇兄,督运粮草责任重大,可别‘忙中出错’,延误了军机。”
“你——”
“两位殿下。”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魏仲卿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笑容可掬,“都是为国效力,何必争执?老臣相信,二位殿下定能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这话说得漂亮,可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挑拨之意。
卫弘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卫弘睿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阴鸷。
崔一渡慢悠悠地从旁边走过,还“不小心”撞了一下魏太师的随从。“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他连连道歉,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
魏仲卿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景王小心脚下。”
“多谢太师提醒。”崔一渡憨笑,晃晃悠悠地走了。
回到马车里,崔一渡脸上的憨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目光。
“殿下,回府吗?”梅屹寒问。
“不,去醉仙居。听说那里新来了个歌姬,唱得不错。”崔一渡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梅屹寒坐在车辕上,轻轻地挥动马鞭。
马车驶过繁华街市,崔一渡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们依旧过着寻常日子,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不绝于耳。
他们还不知道,北境的烽火,终将改变许多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