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神秘斗笠人的密报,仔细地看了起来。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将会是这场游戏里,一个非常重要的变数。
一个……连皇帝陛下,可能都还没注意到的新棋子。
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
沈炼正在劈柴。
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脸上用草灰抹得黑一块黄一块,看上去就像一个最普通的苦力。
自从那晚目睹了西厂档-头被杀后,他就一直躲在这里。这是他以前办案时,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废弃院落,极为隐蔽。
“铛!”
“铛!”
斧头劈在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在宣泄他心中的烦闷。
他现在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会触碰到黏腻而致命的蛛丝。
赵靖忠的追杀,西厂的通缉,还有那个神秘斗笠人的出现……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将他牢牢罩住。
他试过去打探周妙彤的消息,但诏狱那种地方,守卫森严,以他现在的身份和能力,根本无法靠近。他只知道,她还活着,但具体情况如何,一概不知。
这种无力感,让他备受煎熬。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三长两短。
这是他和一个线人约定的暗号。
沈炼心里一紧,立刻放下斧头,握住了身旁的绣春刀。他走到门后,从门缝里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他的线人。
而是一个穿着黑色飞鱼服,面容白净,没有胡须的男人。
郑和!
沈炼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点!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沈炼的第一反应是逃。后院有堵矮墙,翻过去就是一条复杂的小巷。
但他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郑和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说明他的一举一动,很可能早就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外面,不知道埋伏了多少西厂的高手。
跑,是死路一条。
沈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松开了握着刀的手,缓缓拉开了院门的门栓。
“郑督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沈炼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镇定。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面对。
郑和看着眼前这个形象大变的昔日锦衣卫总旗,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他迈步走进院子,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花园。
他的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他就这么一个人,坦然地走进了沈炼这个“头号通缉犯”的藏身之所。
“你倒是比咱家想象的,要镇定一些。”郑和打量了一下这个简陋的院子,淡淡地开口。
“烂命一条,镇定与否,又有什么区别?”沈炼关上院门,反问道,“督主就不怕,我在这里设下了埋伏,或者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你会吗?”郑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强大的自信,“如果你想死,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他走到院中的石凳上自顾自地坐下,仿佛这里是他家。
“坐吧。咱家今天来,不是来抓你的。”
沈炼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郑和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不知道郑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陈档-头,不是你杀的。”郑和开门见山,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沈炼心中一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不用紧张。”郑-和看着他,就像一个长辈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赵靖忠那点小伎俩,还瞒不过咱家。他想借咱家的刀杀你,未免也太小看咱家了。”
沈炼沉默着。他知道,在郑和这种人面前,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咱家今天来,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郑和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交易?”沈炼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值得督主看得上的东西?”
“你有。”郑和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有一样东西,是咱家,甚至是宫里那位,都非常感兴趣的。”
“你的眼睛。”
沈炼愣住了。
“你亲眼见过那块令牌,也亲眼见过杀害陈档头的人。”郑和一字一句地说道,“咱家想知道,杀陈档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沈炼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明白了。郑和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那个神秘的斗笠人!
他该怎么回答?
如实相告?说那人武功奇高,连西厂档-头都走不过三招?这等于是在告诉郑和,京城里来了一个你们西厂也惹不起的猛人。
说谎?编一个假的形象?可郑和这种人,精明得跟鬼一样,一旦被他发现自己在说谎,下场只会更惨。
这是一个陷阱。
无论怎么回答,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沈炼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他看着郑和,忽然反问道:“我告诉了督主,我有什么好处?”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开始谈条件。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把被动变为主动。
郑和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微微上扬。
“聪明人。”他点了点头,“咱家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好处嘛,很简单。”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一,咱家可以保你不死。西厂的通缉令,可以只是一张废纸。赵靖忠那边,咱家也能让他暂时动不了你。”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周妙彤。咱家可以保证她在诏狱里,毫发无伤,甚至可以让她过得比在教坊司还舒服。”
这两个条件,每一个都精准地打在了沈炼的软肋上。
一个是生路,一个是他心底最深的牵挂。
沈炼的心,动摇了。
但他知道,郑和这种人,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付出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
“督主想要我做什么?”沈炼沉声问道。
“很简单。”郑和的眼神变得幽深,“咱家不但要知道那个人是谁,还要你……帮咱家把他引出来。”
“引蛇出洞?”
“没错。”郑和站起身,走到沈炼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像极了那日在西厂静室里一样,“你是第一个见到‘东宫令符’的人,也是如今唯一一个和那块令符有过直接接触的‘活口’。在那个神秘人眼里,你就是找到令符的唯一线索。”
“所以,你就是最好的诱饵。”
沈炼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明白了。
绕了一大圈,他又从赵靖忠的鱼饵,变成了郑和的鱼饵。
唯一的区别是,赵靖忠想让他死,而郑和,想让他活着,去钓那条更大的鱼。
可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
“我若是不答应呢?”沈炼抬起头,迎着郑和的目光。
“不答应?”郑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那咱家今天,就只能当你真的杀了陈档头,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了。”
“沈炼,咱家是在给你机会。”
“一个让你从死棋,变成活棋的机会。”
“是继续当一只在阴沟里躲躲藏藏,随时可能被踩死的老鼠,还是走到棋盘上来,堂堂正正地跟人较量一番,你自己选。”
郑和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炼感觉自己像被两座大山夹在了中间,喘不过气来。
答应,就是与虎谋皮,随时可能被那条不知名的“大鱼”连同自己一起吞掉。
不答应,现在就得死。
他还有得选吗?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把沾满木屑的斧头,又看了一眼郑和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许久,他终于沙哑地开口。
“我……该怎么做?”
沈炼最终还是答应了郑和的“交易”。
他没有选择。
就像郑和说的,他不想当一只死在阴沟里的老鼠,他想活下去,想救周妙彤,想为大哥和三弟报仇。而郑和给他的,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一条路,哪怕这条路的前方是万丈深渊。
他将那个神秘斗笠人的样貌特征,以及那神乎其技的、空手夺白刃的武功,都告诉了郑和。当然,他隐去了自己被对方发现并放过一马的细节,只说是自己藏得好,没有被发现。
郑和听完,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很好。”郑和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躲了。”
“督主的意思是?”沈炼不解。
“咱家要你,光明正大地走出去。”郑和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你不是被赵靖忠和西厂双重通缉吗?那你就让他们‘抓’到一次。”
“抓到?”沈炼更糊涂了。
“一出戏,需要一个好的开场。”郑和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赵靖忠想借刀杀人,那咱家就将计就计,陪他演一出‘捉放曹’的好戏。”
“明天中午,城南破庙,咱家会安排一场‘遭遇战’。西厂的番子会‘恰好’在那里发现你的踪迹,并与你发生激战。然后,赵靖忠的人也会‘闻讯’赶到。”
郑和停下脚步,看着沈炼,眼神里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自信。
“到时候,两方人马都会抢着要抓你。你要做的,就是在混战中,假装不敌,被赵靖忠的人‘救’走。”
沈炼的心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郑和的计策。
这是一招极其阴险的“反间计”!
西厂大张旗鼓地追捕自己,结果人却被锦衣卫给抢走了。这在外人看来,就是西厂无能的铁证!郑和的脸面,会因此丢尽。
而赵靖忠,则会因为“抓”到了自己这个头号通缉犯而洋洋得意,立下大功。
这等于是郑和主动把脸伸过去,让赵靖忠狠狠地打一巴掌。
以郑和的身份和性格,他会这么做?
沈炼不信。这其中,必有后手!
“督主……为何要如此?”沈炼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岂不是长了赵靖忠的威风,灭了西厂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