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第五军军部。
前线传来日军先头部队即将抵近长沙外围,第五军军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大战将至前所特有的紧张。
顾家生站在长沙城防图前,看完参谋送来的最新敌情通报,眼中迸发出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要踏入陷阱时的精光。
“小鬼子来了!”
副军长郭翼云和参谋长张定邦在听到顾家生的说话声后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军座!”
张定邦指着地图汇报。
“综合前线友军战报,日军第3师团先锋已抵近捞刀河北岸,正在试探性渡河。第6师团主力沿主要公路全速推进,锋芒直指我长沙外围阵地。日本鬼子来势汹汹啊。”
顾家生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在两位搭档的面上扫过。
“雨润兄、翼云兄,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吗?”
张定邦“啪”地一个立正。
“报告军座!各师、各团均已全部进入指定阵地,工事加固完毕,弹药补给充足,炮兵观测点和电话线也经过反复检查无误!弟兄们早就憋着一股劲,大家伙摩拳擦掌,说是这次非要好好跟这帮狗娘养的好好碰一碰,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长沙城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哈哈哈哈!”
顾家生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连日来部署谋划带来的疲惫感仿佛在这一笑声中消散不少。
他看了看同样面露振奋之色的郭翼云,重重点头:
“好!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士气可用,此战..........我军必胜!”
顾家生的眼神很快就恢复了作为指挥官的冷峻。然后,他大步走向一边的通讯处:
“给我接第58师,廖师长。”
电话很快接通。
“廖师长吗?我是顾家生。”
“嗯!小鬼子来了,情况你都清楚,小鬼子这次是铁了心要杀进长沙城。你们师守长沙外围,位置至关重要。”
顾家生的目光看向地图上标明的第58师防区。
“我对你们师的要求,只有一个,打得要艰苦些,退得要自然些。”
他特意加重了“艰苦”和“自然”这两个词。
“我要,你们在长沙外围,给老子狠狠的敲打敲打小鬼子,要让小鬼子感觉到,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觉得你们是在拼死抵抗,寸土不让!要让他们感觉到,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彻底击垮你们!”
顾家生说着,拳头下意识地在空中虚握了一下。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简短的回应,顾家生听着,微微点头。
“好!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个‘艰苦’要有分寸,这个‘不敌’要恰到好处!你们是要‘且战且退’,而不是一触即溃!要在给予小鬼子相当杀伤、有效消耗其锐气之后,依托预设的阵地,有章法、有节奏地后撤,逐步放弃外围据点。”
他稍作停顿,仿佛在给电话那头的廖林奇消化和思考的时间。
“记住了!你们师的任务不是死守外围到最后一兵一卒,那样反而会引起小鬼子的疑心。你们的任务是,让小鬼子坚信,你们是力战不支才被迫后退,让他们觉得突破你们的防线、兵临长沙城下是顺理成章、付出了代价但终究能达成的‘胜利’的! 你们要让它们那股子骄狂劲头彻底冒出来,一心只想着冲进长沙城抢头功!”
最后,顾家生的语气变的凝重起来。
“廖师长,这个火候,你一定要掌握好!既要把小鬼子打疼了,又要让他们觉得能赢;既要抵抗得真实激烈,又要撤退得合理可信。这其中的分寸,关乎我整个战局,绝不能有任何破绽!明白吗?”
他没有立刻放下电话,而是又倾听了几秒,脸上凝重的神色略微舒缓,似乎对电话那头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
“好!我相信你和弟兄们能打好这关键的第一仗。记住,你们退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在把鬼子往“阎罗殿”引。执行命令吧!”
“咔哒”一声,顾家生挂断了电话。
“第3师团…第6师团…”
这两个日军师团番号被他不断呢喃着,顾家生此刻再也无法压抑的,是近乎实质般的冰冷杀意。
在他的记忆当中。
金陵城,断壁残垣间弥漫着是永远不散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秦淮河的河水是泛着诡异的暗红色的;耳边似乎又隐约响起那时密集成一片、最终归于死寂的枪声与哭嚎……而冲在最前面,将金陵这座千年古都变成人间炼狱的魔鬼之中,就有这两个番号。
他当年率部在金陵城内与敌巷战四昼夜,亲身领教过他们的凶残与顽固。那不仅仅是两支部队的番号,那是刻在民族伤口最深处的烙印,也是压在他心底的屈辱与血仇!
顾家生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变得粗重。他缓缓收回按在电话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喃喃自语变成了从牙缝里挤出的低沉声音:
“好……来了就好……”
他抬起头。
“金陵城的血……秦淮河的水……同胞的冤魂……”
“这笔血债,拖欠得太久了。”
顾家生一步跨到地图前。
“第3师团,第6师团……”
他开始不断重复着这两个日军番号,声音一次比一次的冷。
“四年了,四年!老子等了你们这么久,感谢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
第五军指挥部里,所有的参谋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从未见过自家军长如此情绪外露,那扑面而来的悲愤与杀意,让他们都齐齐的打了个冷颤。
顾家生深吸一口气,将那滔天的恨意强行压回眼底深处。
他转过身,面容恢复了一军之长的冷峻,但他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告诉弟兄们,这一次,就在这长沙城下……老子就是豁出去崩掉这满口牙,也要把小鬼子的第3、第6师团,连皮带骨一口吞了!
金陵的血海深仇,是时候……该好好算一算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远方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轰隆!”
一道沉浑的惊雷自九天之上炸响,滚滚而来,压过了人间的一切声息。
这雷声来得是如此的突兀,却又如此的恰逢其时,仿佛亘古沉默的老天爷,也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五军指挥部里,顾家生站立不动,唯有眼中的寒芒,与窗外瞬间照亮天地的一道电光无声交汇。
雷声渐远,天地为鉴,血债必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