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许闲在心里自问一遍,值与不值,好像都不重要了。
“不能这么算。”许闲说。
黄昏帝君略显诧异,“哦?”
许闲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洞外走去。
走出昏沉的洞,穿过落叶的槐,站在青山的巅…
迎面的风暴躁。
远眺,硝烟茫茫的天与地间,有诸天神佛般的恐怖身影,正在其中,激烈厮杀。
吼叫连天!
圣血滂沱!
山门之内,问道广场已经沦陷,战火,波及七峰…
十三堂上,琼楼阁宇塌陷如废墟....
身侧,
黄昏帝君所化黑雾,持续追问:“不是这么算,那该怎么算?”
许闲沉沉道:“我曾经想救的,从不是这里的某一个人,某一群人,而是整座天下。”
“呵...”黄昏帝君讥讽一笑,黑雾化出一手,指向远天,“有区别吗?现在,不一样是举世来伐你一人?”
许闲瞥了祂一眼,也仅仅只是一眼。
便笑而不语。
世界,
并不是非黑即白。
善与恶。
仅仅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现在,
他们来伐问道,许闲是恨,是怒,是怨,可这对于这些人而言,却算不得错。
人性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为自己,为族群谋求利益,理所应当。
若是此时,天门大开,黑暗降临,他们也会调转剑锋,迎向黑暗,这一场纷争自然而止。
可纷争亦会再起…
站在他们的角度,许闲想,自己应该也会如此吧。
他昔年,
为起剑楼,不也一样,手段用尽,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人身上,有他来时的影子,也自然有他未来的影子。
如果还有未来的话....
黄昏帝君,只觉得莫名其妙。
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笑得出来。
是傻了?
还是缺心眼?
.......
“也该有一个了解了。”
许闲出一柄仙剑,乘风而去。
黄昏帝君问道:“你去哪?”
许闲轻声而道:“不留遗憾。”
黄昏帝君看着青年背影,渐近战场,忍不住吐槽一句,“真是个傻逼。”
还不留遗憾。
死了。
还能有什么遗憾?
人死如灯灭,一切归零。
行径途中,小书灵劝说许闲,“主人,真的要打吗?”
“嗯。”
“打不赢的!”小小书灵肯定道。
“打不赢,也要打。”
“会死的。”
“我知道。”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许闲眯眼一笑,“有区别吗?”
小小书灵一怔。
许闲回望一眼山下,慢悠悠道:“不打,也一样,什么都没了。”
山门一破,
此战一败,
黑暗临凡,整座凡州,无一幸免。
他打与不打,
留下或者离开。
都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
既然都没了。
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辜负了师尊的重托,失去了珍视的一切,便是真的侥幸活了下来,又得了长生,又能如何?
只会空留一生遗憾,满腔悲凉。
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酣畅淋漓的战上一场。
至此方休!
小小书灵再度沉默。
少年眼中的坚定,它过于了解。
它的新主,
是一个主意极大,极正之人。
平日里,
看似玩世不恭。
可当他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谁也拦不住,谁也劝不动。
就如眼下,
他要去战,
要么胜。
要么死。
再无它选。
它说服不了他的。
许闲对沉默的小书灵说:“我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不怕死亡,死亡没什么好怕的。”
小小书灵似懂非懂。
许闲叮嘱道:“我死之后,你便再次沉睡吧,万年,十万年,百万年,或者在久些,总会有另一个我,再次出现,将你唤醒的....”
小小书灵莫名伤感,身为灵的它,在这一刻,突然好想哭,倔强的拒绝道:
“我不要吗,我只要你当我的主人...”
许闲笑笑,温声道:“相信我,这个世界,永远不会一尘不变,便是黑暗,真的降临凡州,也终会有一日,被光明取缔,王朝的更迭,物种的兴衰,纪元的交替,就像日升日落,春去秋来一样…”
“夜,纵然久远漫长,终有天明之时,大日落晨曦之光…”
“痛,纵然刻骨铭心,亦能被时间冲淡,在岁月中遗忘...”
话音突然顿下,许闲侧目看来,直视小小书灵,温和如春风般笑道:“就像你,忘记了夜无疆一样,你也会忘了我的。”
小小书灵咬着唇,眼睛瞪得大大的,猛猛摇头。
它还想说什么,又被许闲打断了。
“嘘!”
青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小书灵把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许闲微笑的请求道:“不说了,就陪我,再战一场,好吗?”
小小书灵恍惚一刹,渐渐回神,眼底褪尽悲凉,被坚定执着取缔,重重点头。
“好!”
许闲收回目光,又望眼前。
手掌握住了剑柄,缓缓拔出了剑锋。
他嘴角倾起,勾勒出一抹邪魅,那是年少时,他独属的张扬。
他说:
“生而无畏!”
“战至终章!”
他杀上去了,以七境修为,加入了那场混战。
悲壮的身影。
顷刻间淹没在了混乱的灵潮里。
就如一滴水落入池泽,荡不起半点涟漪。
他的出现,
并未让攻势衰减,胜负的天平,属于问道宗的那一头,依旧高高的扬着。
这一次,
他再也无法如五百年前一般,问剑天下,扭转乾坤。
这一次,
他终将失败。
正如此刻,他一心求死一样。
拼尽全力,战至力竭,
不留遗憾的离开,哪管天下如何遭殃。
五百年前的那一剑,叫两清!
五百年后的这一剑,叫无憾!
剑者,
就像师兄,
理当如此!
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我来过,
我战过,
我拥有过,
我拼命过,
足以!
黄昏帝君,悬在云端,一目观人间,无视一切硝烟。
祂看着青年冲杀。
祂看着青年拼命。
祂看着青年燃烧生命。
看着他起舞,
看着他疯狂,
看着他浴血战场。
祂又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多好的一个后生啊,多么优秀的一个天才。
如果,
祂能与自己一起并肩,
那该多好。
祂非草木,岂能无情,即便,这只是一场虚妄。
是惜才,还是感同身受,祂自己也说不清楚。
祂只是觉得,
许闲,
不该就这么死去。
至少,
不该死的无声无息,也不该死在这些废物的手里。
他们不配。
天才陨落于平庸之辈之手,这是对天才最大的亵渎。
正如昔年,
他栽在那些废物手上一样。
祂触景生情,有感而吟。
“如果一开始,”
“你便归顺于我,”
“我又何至于此,”
“怨不得我,”
“怨只怨你,如梅花般傲骨,开在了这漫长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