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仙台上,风有些大了。
陆凡动了动身子。
捆仙锁勒得很紧,早已嵌进了皮肉里,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但他反倒是觉得舒坦了些。
那种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跳,终于慢了下来,落回了肚子里。
他把后脑勺靠在那根冰凉的斩仙柱上,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半空中的那面三生镜。
镜子里,那个紫气陆凡正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背影萧瑟。
可陆凡看着看着,嘴角却忍不住想往上翘。
稳了。
这一步棋,算是走通了。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之前那场莫名其妙的穿越,那场让他差点吓破胆的圣人抢徒的大戏,竟然成了他在绝境中的救命稻草。
当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被卷进时空乱流,眼睁睁看着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为了收徒打生打死,而自己站在旁边瑟瑟发抖。
那种无力感,那种被庞然大物无视的渺小感,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现在想起来,腿肚子还有点转筋。
但也正是因为亲眼见过了,亲身体验过了那刺骨的寒风和圣人的威压,他才能在这只有一次机会的人生编辑里,把这段剧情编排得严丝合缝。
鸿蒙紫气转世。
女娲娘娘造人。
红云老祖因果。
再加上这段圣人争徒的真相。
他把所有能扯的大旗都扯过来了,把所有能借的势都借上了。
只要这帮神仙信了,只要他们开始脑补,开始自我攻略。
那他陆凡这条命,暂时就算是保住了。
毕竟,谁敢轻易毁了一道鸿蒙紫气?
谁敢不给女娲娘娘面子?
外人都当这是天道显化的因果,是板上钉钉的前世今生。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镜子里的一帧一画,全是他用人生编辑系统捏出来的假货。
说实话,编到这一段的时候,他差点就卡壳了。
逻辑上圆不过去啊。
既然把自己设定成了跟脚通天的鸿蒙紫气,又是女娲造人,那元始天尊那个最看重出身的老头子,凭什么不收?
这要是强行写人家眼瞎,或者写自己不想进,那都太假了,把满天神佛当傻子忽悠呢?
在这种时候,脑子里突然崩出一道光。
他就想起了当初那段莫名其妙的二次穿越经历。
素材啊!
这可是现成的,最顶级的素材啊!
既然真实的历史里,有过这么一场圣人争徒的戏码,为什么不能搞个移花接木?
他借用了那场风雪,借用了那个时间点,甚至借用了通天教主的那一剑。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只有掺了真话的谎言,才是最难拆穿的。
现在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陆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想笑,又不敢笑太大声。
但这还没完。
远远没完。
这只是第一步,是让他有了上桌谈判的筹码。
现在的局势,就像是三只饿狼围着一块肥肉。
这鸿蒙紫气的设定,确实是一张免死金牌,让他暂时不用担心脑袋搬家。
但这玩意儿也是个催命符。
一旦他选了边,另外两家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联手,宁可把他毁了,也不会让对手增添这么大一份气运。
尤其是佛门。
他得让这三家互相牵制,互相忌惮,最后只能捏着鼻子,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难啊......”
陆凡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像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脚下是万劫不复,手里连根平衡木都没有。
阐教那帮金仙,现在是后悔得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时光倒流把他抬进玉虚宫。
截教那帮人,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也肯定对他这个差点成了小师弟的人有了香火情。
至于佛门......
陆凡的目光,穿过重重云雾,落在了那个端坐在莲台上,一脸慈悲相的燃灯古佛身上。
老秃驴。
陆凡在心里啐了一口。
即使是隔着这么远,他也能闻到那股子令他作呕的虚伪味儿。
燃灯还在那儿跟周围的神仙假客套,说什么佛度有缘人,脸上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那种贪婪,那种想要把他吞吃入腹的欲望,根本就藏不住。
选佛门?
下辈子吧。
不,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陆凡闭上眼,脑子里闪过的不是什么经文佛理,而是他这辈子亲眼见过的那些烂事儿。
他和这帮光头的梁子,可不是今天才结下的,那是这一路走来,一桩桩一件件的烂事儿硬生生堆出来的。
他太清楚这帮人的德行了。
之前那业报水镜里放出来的东西,那什么僧人助纣为虐,什么寺庙藏污纳垢,甚至他后来打上灵山的一幕幕,看着像是他在编排故事,是在给自己立人设。
可只有陆凡自己心里最清楚,那根本不是编的。
这人生编辑系统虽然神妙莫测,能改天换日,无中生有,可这世上最难编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剧情反转,而是那藏在骨子里的做不得假的真情实感。
之前那业报水镜里映照出的种种,那寺庙里的藏污纳垢,那僧袍下的贪婪嘴脸,那普通人在强权与神权勾结下的绝望挣扎。
那些画面,根本就不需要他费半点脑子去编。
那全是他在这个世道里,亲眼见过的,亲身经历过的,实打实的真事。
若是没有亲眼见过,没有亲身在那泥潭里滚过,光凭着脑子空想,能想得那么细致入微吗?
能把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描绘得那么淋漓尽致吗?
系统只是帮他把这些散落在记忆深处的碎片,重新拼凑在了一起,给它们披上了一层前世今生的外衣罢了。
但这恨意是真的,这厌恶是真的。
正因为这底色是真的,所以那镜子里的画面才会有那样直击人心的力量,才能让这满天神佛看了都挑不出毛病,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段因果。
他这辈子,是个散修,是个在红尘里打滚的凡人。
他走过的地方多,见过的腌臢事儿也多。
他记得太清楚了。
那些个金碧辉煌的寺庙,修得那是真气派啊。
大雄宝殿的瓦片是琉璃的,佛祖的金身是纯金贴的,连那门口的门槛都用上好的红木包了边,油光水滑的。
可就在那门槛外头,就在那寺庙的墙根底下。
那些衣衫褴褛,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流民,缩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他们想讨碗热粥喝,想在屋檐下避个雨。
结果呢?
那身强力壮的武僧,手里提着哨棒,那是真的往下死里打啊。
一边打一边骂,嫌这些穷鬼脏了佛门的清净地,嫌他们身上的臭气冲撞了贵人的车驾。
而那些所谓的贵人是谁?
是城里的豪绅,是放高利贷逼死人命的恶霸,是手里沾满了血腥的贪官。
这些人进了庙,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方丈披着锦斓袈裟,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亲自引路,又是上茶又是讲经。
只要那沉甸甸的香火钱往功德箱里一扔,哪怕这人前脚刚杀了一家老小,后脚在这佛前磕个头,烧柱香,那就成了大善人,成了与佛有缘,以前的罪孽就全消了。